无名河的南岸的下等田，老葛拉着四齿杷翻地。云中城处于西北，最冷的日子土会上冻。这几日有了雨水，土地软烂，正适合翻地。

地翻一尺，就能让野草根茎斩断。将僵土松成软土，才好种田。

在东家手底下这些日子，老葛充分明白了只要干活就真的有饭吃！住在排房的流民们每天天不亮就出来，每个人都想多干一些，表现好一点，让家人填饱肚子。

他们手上的农具五花八门，都是唐大刀在村里收来的。身为这些流民的负责人，唐大刀每日都会根据大家干活的结果来评分。早几日有人想多翻一点地，忽略了质量，就被狠狠扣了几分。

有唐大刀在，没人敢偷懒。

老葛做完了今日的活，拿着自己的四齿杷往回走。远远地，他看到唐大刀身边站着一身淡紫袄子的娘子，他心里一动，立刻认出那是东家！

李窈窕本是想去破庙看一眼新到的石磨，路过她家田地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唐大刀见状，低声给她说着进度，又点了几个人名表示夸赞。李窈窕远远能看到不少人在埋头苦作，然而听到唐大刀的话后却皱起了眉：“你是说，这几天只开了一亩？”

唐大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还对这个速度挺满意：“大家为了能吃上一口饭，都鼓足了力气埋头干！”

一亩是什么概念？六百多平米。十五个青年劳力，埋头苦干三四天只开了三百多平米的地？

李窈窕深深震撼了。

这不科学！

她在农研所守着实验田，也是一年一年观察着庄稼从土里长出来的。下乡指导种田的时候，也亲眼目睹过大家的耕地播种。这个速度对她来讲，慢到不可思议。

这么想着，李窈窕便下了田埂，在唐大刀的惊呼声中往田里走去。

老葛远远见着东家往这边走来，心里砰砰跳，额头渗了一层汗水。他恍惚了片刻，那看起来完全与种田不搭边的小娘子便走到了她面前，朝他伸了伸手：“这位大哥，麻烦你把这四齿杷借我看看。”

声音清脆，宛若天仙。

老葛又是一阵恍惚，最后是在唐大刀的提醒中如梦初醒，赶紧将农具递给李窈窕。李窈窕也不嫌脏，拿着看了两眼，在土里戳了戳，转头问唐大刀：“大家用的都是这样的农具？”

种田不是唐大刀的主业，他只是去村里收了这些农具来用。唐大刀看了老葛一眼，老葛立刻明白：“大家的农具都差不多，四齿杷在其中算是好的。”

李窈窕道了一声谢，隐隐约约知道问题出在哪。田里的人见了唐大刀，也都拎着自己的农具围了过来，她大眼一看，大家手里的工具朴素到可怜，不怪这么几天才开了一亩地。

“……辛苦大家了！”李窈窕看着众人，叹气道：“今日加餐！”

流民们不懂为啥突然就加餐了，不过加餐是好事！大家连忙就要下跪，李窈窕吓了一跳，赶紧扶起一人：“别别别，千万别，我们不兴这个！”

被扶的那个哪受过这种待遇，顿时涕泗横流，分分钟能把命卖给李窈窕。

李窈窕没在田里多逗留，简单鼓舞了下大家便走了。老葛本来就准备回家，不远不近跟在李窈窕后面。唐大刀瞥见，带笑道：“老葛卖力，手也巧，小少爷和唐宝玩的木剑就是他做的。”

李窈窕见过那玩具，本以为是唐大刀给孩子买回来的，听说是人家现做的，顿时赞叹：“好厉害。”

唐大刀赞同：“是，这老葛有手艺，人也忠心。我看他和其他人关系蛮好，有几分本事……”

李窈窕一听，便动了心思。唐大刀主管着跑生意的事，忙得时候自然不可能日日看着这些流民。刘启之是侍卫，需要跟着顾家人，外派出去也不合适。如果老葛是个合适的人选，到能省不少麻烦。

这么想着，一路便走到了破庙。几个伙计把石磨搬到前院，李氏正红光满面和一个妇人说着什么。她见李窈窕来了，忙走过去：“哎哟这是怎么了？怎么脏成这样？”

李窈窕刚刚下了地，衣摆上全是泥，她却全然不在意摆摆手：“没什么，姐姐对这石磨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李氏忙答，仿佛白花花的银子明天就能流进她口袋一样。

李窈窕点点头，又见她稍稍往过侧了侧，似是想避开远处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就是这院里的人杂七杂八……妹妹啊，这能放心吗？”

破庙前院有一小片地，如今石磨就放在这里。再之后是个堂屋，里面虽没了菩萨，但大家也不敢妄动。后面排屋里住着一群人，嘈嘈杂杂挤在一起，想来确实不怎么方便。李窈窕想了想，还是要把员工宿舍和工厂分开。

“姐姐，若是建屋……可要什么特别的官文？”

李氏对这些事情十分了解：“嗨，哪要什么官文？你将这一处的田宅买了下来，自己盖就是了……妹妹是想盖屋？”

李窈窕心里是有这个打算的。

李氏见状，思考片刻，点了点头：“如今也开春了，这事可行。村里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妹妹要是需要人手，尽管找我！”

如此逛了一圈，李窈窕发现自己要干的事情还真不少。农具要抓紧升级，流民们住的地方也要尽快改善，一个也耽误不得。

当天回家，李窈窕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拿着图纸勾勾画画。奈何她到底是个穿越来的，平日里太过依赖现代工具，一时想改良个适应时代的农具简直抓耳挠腮。好在民房这边倒没什么技术难度，她将原本的主庙改成生活区，画了平行的两处准备建排房，生活区住宿区安置好之后，又在旁边圈了两块当“厂房”和“库房”。

唐大刀拿到图纸就开始心疼银子，脑里根本容不下那些什么宿舍厂房，只觉得李窈窕太过心善！这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能随便拿去给流民盖房呢？

一番唇枪舌战，唐大刀苦口婆心给李窈窕说着盖房不易，最终也只能让东家挥挥手，吩咐先紧着厂房盖！其他的呀，可以慢慢来。

唐大刀看着账本，心都要碎了。

***

广宁城。

大启二十七城，北境便有十六城。去岁边关告急，北方蛮夷便是连夺了破关、星月、仓束三城。边关三城外，北境十三城又以慎北、云中、广宁三城实力最为雄厚。

顾云和友人风餐露宿多日，连跨大半个北境，终于穿起了一条线。

“前线士兵无粮草，百姓也吃不到米，唯有高价流出一二。”披着白狐袄子的友人晃着扇子，摇头晃脑：“顾兄，你说这米，都去了哪呢？”

大启地大物博，苏杭连年丰收，偏偏要打仗的时候没了米。

奇哉怪哉。

不起眼的小院中黑衣侍卫来去匆匆，一道道命令从顾云手上递出去。人人面色严峻，神情紧绷，偏那穿袄摇扇的公子没个正行，翠玉鎏金杯里泡的是西湖龙井，手边摆着京中加急送来的茶点，不慌不忙吃吃喝喝。

顾云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收了手下侍卫一封信，面容顿时变得古怪。

友人来了兴趣，从躺椅上坐起，一脸八卦摇着扇子凑过来：“什么东西，给我瞧瞧！”

顾云微微侧身，避开友人视线。

贵公子瞧那纸张颜色，唔了一声，坏笑道：“小娘子的家书啊。”

顾云没否认，径自沉思，过了半晌，竟是询问起来：“你可知……算了。”

顾云七窍玲珑，运筹帷幄，那友人从未见过他如此吞吞吐吐。肚里的好奇虫顿时被勾了起来，忙问：“师兄有何吩咐？”

顾云不语，斜斜看了眼这位自小锦衣玉食的师弟，任他如何询问，都不再开口。

他总不能说，自己有一瞬在担忧，他顾云赚得钱不够娘子花的吗？

幸而远方的小娘子还不知自己“夫君”尚在人世，不然定然抱拳翻着白眼说一声多虑。此刻的李窈窕，正帮着唐大刀捆好车，准备送他们的第一批货到那东升楼！

唐大刀喝了口茶，记下东家想要采买的东西，抱抱拳架起驴车走了。顾昶眼巴巴的看，嘟囔道：“嫂嫂，昶儿也想去城里玩。”

他近日听唐宝讲了不少“城里好玩”的故事，浑然没有一点自己就是从城里出来的自觉，只想跟着唐大刀一起去看那杂耍卖艺的，吃些糖人糕点。

李窈窕敲了下顾昶的小脑袋，牵着他的手往回走：“玩什么玩，今日的课业学完了吗？”

顾昶挣开李窈窕的手，捂着小脑袋，委委屈屈喊着：“早就学完了！嫂嫂欺负昶儿！昶儿要去找宝宝哥玩！”

说罢，他迈着小短腿往屋里跑，门槛没迈过呢就摔了个狗吃屎。

李窈窕哈哈大笑，一点也没有同情心。顾昶虽不疼，但见嫂嫂笑话他，便哇的一声哭出来。在给顾母帮忙的唐宝听到声音，急急忙忙过来。想笑又不敢笑的哄着顾昶，拿了个竹篾做的圆环在地上滚，交予顾昶玩法。

那圆环直径有半米长，滚来滚去滚到李窈窕脚边，打了个转摔倒在地上。

李窈窕低头看着，茅塞了几天的大脑突然灵光一闪！

她知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