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维桢解决完事情,并没有在外边多待,早早地回了清风苑,结果发现叶蓁蓁什么事都没敢,竟是一个人杵着下巴在屋里发呆。
他眉头一皱,唤来玉秀一问:“夫人是怎么回事?”
玉秀压低了声音回答:“奴婢也不清楚,老爷您早上离开后,秋雁有事找夫人,两人在房里说了一番话,秋雁离开了后,夫人就这个样子了。”
崔维桢挥手让她下去,掀开帘子走进屋子,平日里珠帘碰撞的声响肯定能够引起叶蓁蓁的注意,谁知她一动不动,秀气的眉头不自觉地皱着,显得苦恼至极。
美人愁眉百结,别有一番令人怜惜的娇弱,但崔维桢还是喜欢她往日无忧无虑、狡黠活泼的样子。
在她身旁坐下,不开心地问道:“怎么了?是哪个欺负你了吗?”
突然而来的声音把叶蓁蓁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崔维桢这个大一个人坐在身边,她竟是一点察觉也没有。
拍了拍还在扑腾的小心脏,她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难不成你的武功已经进益到身轻如燕、飞檐走壁的地步了?”
这又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崔维桢:“……”
他深吸了口气,暂时不去计较她可能偷看杂书的问题,既然还能开玩笑,估计问题还不大,便继续问道:“秋雁与你说了什么,怎么一早上都没精打采的?”
语毕,便见叶蓁蓁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她蹭到他身边靠着,像是要汲取力量似的,没头没尾地问道:“如果我谋害了人性命,你还会喜欢我吗?”
谋害人性命?
崔维桢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你整日在内宅,从未与人交恶,哪来的害人性命?”
就差没说她闲得发慌,开始胡思乱想了。
叶蓁蓁没再隐瞒,说道:“今早秋雁与我说,小张氏疑似流产了。”
她并不是圣母,小张氏暗害她,她是怎么报复都不会心软,但稚子无辜,若受她连累丧命,无疑是冤孽了。
崔维桢先是一愣,很快就想明白了她的逻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知道叶蓁蓁向来是不吃亏的性子,以牙还牙从不手软,但从来不知道她心底如此善良,竟是见不得血腥——不,应该是见不得有人无辜丧命。
毕竟当初他设计杀了苏崇德,她知道后也没见有多大反应,这会儿应该是把小张氏流产的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她对自己有可能杀人,生了心理阴影。
这是崔维桢始料不及的,虽然他爹只有娘亲一个,但崔家大宅的后院向来不平静,后宅女子的隐私手段层出不穷,从来不把人命看在眼里,更别说生出什么心理阴影了。
就是崔维桢,当初与寡母流亡时,也杀过不少山贼流氓,设计杀掉苏崇德,更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对于他来说,杀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滥杀就是。
所以他一时不能理解,叶蓁蓁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这明明不是她的错。
屋里的气氛一时沉默,就在崔维桢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安慰叶蓁蓁时,秋雁又来了。
秋雁低着头,但还是能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遍体身寒,忍不住会打了个寒颤。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少爷对她不喜,她虽然不知缘由,但敏感地意识到此时并不是汇报事情的时候。
于是她几番踟躇,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叶蓁蓁却在焦急地催促着,心里未尝没有存着侥幸的期盼,希望小张氏小产的消息是假的,如此好省了她一桩心里负担。
然而她注定失望了。
秋雁在她的催促下终于说了详情:“少夫人,奴婢仔细打探过了,大太太确实小产了。大房人心惶惶,乱成一团,十四小姐因为下人伺候不周而大发雷霆,在院子里骂了大太太一顿,说,说她活该小产,不然生下的也是蠢货,玷污了崔家的血脉。”
叶蓁蓁:“……”
这世上居然有如此愚蠢之人?
崔清芝初见是娇憨可人,人看着也机灵,虽然知道她是两面派,没想到脑子也不清楚得很,且不说她谩骂小产的嫂子有多恶毒,就是所谓的血脉之说,就足够让人发笑了。
她娘是小张氏的姑姑,血脉同源,小张氏生下的是蠢货,那作为张氏生下的女儿,又是什么东西?
这么一来,她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是个蠢货。
崔维桢一听,也拉下了脸。
他虽然对崔家没了感情,但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如今回归了家族,若是崔家传出什么恶名对他也有影响,再兼之对崔清芝的行为举止有了厌恶,更是看不过眼了。
他对秋雁说道:“让人去三叔公府上一趟,请三叔婆来。”
大房一片混乱,没有女人主事,底下的婶婶不敢越俎代庖管教,但长辈是有权力,崔世宏父子不想让长老们好印象全无,也会出手管束的。
秋雁如蒙大赦,连忙应声退下,屋内只剩崔维桢和叶蓁蓁两人。
这会儿崔维桢已经想出了安慰的话,道:“大房乌烟瘴气,小张氏也并非慈母,那孩子没有投生到她肚子里,未尝不是福气,你不必再愧疚了。”
作为在红旗下长大的正直青年,叶蓁蓁做不到对生命的漠视,即便是在人命不值钱的古代也同样——这是她对自己的规戒和底线,不想让自己变成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之人。
因此她惴惴不安,为小张氏未出世就丧命的孩子感到愧疚,但被这么一打岔,她的愧疚心确实有所缓解,一个不被亲母珍爱、不被家族疼爱和重视的孩子,生在这世家,未尝不是一场灾难。
她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抱住身边人,仿佛要从他身上汲取温暖似的,许久才瓮声瓮气地说道:“等回去京城,咱们在相国寺给这孩子点一盏长明灯吧,祈佑他下回投个好人家。”
崔维桢轻抚着她的脑袋,心底一片柔软,低声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