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云染还是接受了那期访谈节目的邀请，去跟复古派调香师杨岳打擂台了。

杨岳是网红出身，背后本来就有专业团队，一旦听到云染愿意参加节目了，立刻就发了一堆通稿。

这些通稿的内容都是一样的：昨天对杨岳爱理不理的云科学官，今天就死皮赖脸地要跟他同框，这是口嫌体正直还是为了出名不要脸？

网友们立刻把这些刷新下限的通稿骂了一顿：“人家科学官都已经拿了终生成就奖，你哪来这么大脸跟她相提并论？”

“科学官改良过许多濒临灭绝的植物了，还做过基因改造项目，你不过是个网红，什么复古派调香师，自吹自擂，谁给你的勇气？”

“虽然我觉得云科学官参加这个节目跟你同框很奇怪，可是你比对方还要奇葩，你这是自我膨胀到忘记自己是姓什么了吗？回去好好翻翻你的联考成绩吧！”

但是也有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表示：“脑死亡的病人突然苏醒，也许她再也不能从事科学研究了，想给自己找条退路吧，只是这条路实在太low了。”

“可能也是为了捞金。这么久不工作，康复期又漫长，等到恢复之后也不知道科学研究所还愿不愿意收容她了……”

“上面说的那个终生成就感，不就是安慰奖吗？等你死了，总会上榜的，云染就是这种情况，研究院以为她死了，毕竟是因公殉职，死后留名有什么不对？”

总之，众说纷纭。

云染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处理，不看也不理会。

等到了节目当天，她坐着轮椅出现在节目组大厦，让所有关注这次节目的观众们都惊呆了：第一，她没被盗号，她是真人；第二，原来脑死亡再也不是绝症，居然还能救，她的主治医生是谁？

“云科学官，你好，我就是杨岳。”杨岳假惺惺地过来跟她打招呼寒暄，虽然在背后一直发通稿拼命踩她，可当面却不能失了风度，免得被人骂没有教养，“鄙人不才，有幸被大家认可为本世纪最出色的复古派调香师，听说你从前还是研究植物培植，那我们也算是同行了。”

云染点点头，手指轻轻地叩着轮椅扶手，很轻松地操纵着轮椅越过了三个台阶，来到了拍摄的节目台上。

她最近的确一直在复健，已经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行走五分钟，可是长时间的站立还是会很辛苦，才会选择直接坐着轮椅出镜。

“最世纪最出色的复古派调香师？”云染反问道，“那你还觉得玫瑰和紫罗兰精油作为原料，太过复古？”

主持人一脸笑呵呵，心里却一直念叨，这才刚开场就准备吵起来了，果然不同凡响，希望他们后期还会有更多争执。

杨岳耸耸肩：“这两种材料的确已经过气了不是吗？那种甜腻的脂粉味，现在的人早就不喜欢了。”

云染：“甜腻的脂粉味？甜腻与否的度，难道不正把握在调香师手上？”

杨岳正想开口反驳，奈何被云染抢占先机，她继续用那种淡漠的口吻道：“香料无高下之分，只是传递调香人的心情和思想的渠道。我不喜欢你的理念，硬要把原料都分出三五九等。”

主持人笑眯眯地附和了一句：“我觉得你这个传递心情和思想的说法非常有道理啊！”

节目已经开始了，主持人不站任何一边，只要保证节目有冲突和戏剧性，那便足以。她现在要做的就只是加剧双方的冲突。

杨岳笑道：“那云科学官打算现场表演一下调香，顺便指点一番鄙人吗？据我所知，你过去的工作，能够跟调香靠边的是你拯救了濒临灭绝的几种植物，我记得就有一种藻类叫什么来着——这也能提炼香料吗？”

他的团队早就给他做过提前的演练。

还把云染过去接受媒体采访的片段收集起来，大家一起观摩了一遍。

她的优点就是冷静，哪怕在碰到非难和刁钻问题的情况下，也能不动声色，。

但是她的缺点就非常明显了，她不能引起观众的共鸣和代入感，甚至会摆出一副“我用智商碾压你”的架势来。

没有亲和力，不讨喜，这是云染无法跟杨岳相比的地方。

团队给他制定的方案就是，没必要去激怒她，因为她的情绪可能真的完全不会受到外界干扰，他只要摆出亲和力十足的架势，跟她形成最鲜明的对比，观众就会偏向他了。

但是几句话一过，杨岳早就把团队的告诫忘到了背后去，皮笑肉不笑地冷嘲暗讽，就想趁机激怒她，最后还能让她在节目上当众跳脚。

云染听完了他所说的话，淡淡地嗯了一声：“有些藻类和苔藓是可以提取相香精的，比如，橡木苔就是一种非常实用的固香剂。”

“哦，我想打断你们一下，既然提到提纯原料了，请问我们这些没有实验室的普通人，能在没有机器的情况下提取香料吗？”

云染微微一笑：“当然可以，几种最主要的原料提纯方式当中就有一种名叫脂吸法的方式，这是古法的一种，优点就是在没有机器的情况下依然能得到香精，缺点就是时效性比较低。”

“哇——”主持人立刻道，“也就是说，我在家里休息的时候，也可以用碎片时间来提取香料？”

“我觉得聊这种枯燥的话题，观众们都不会感兴趣的，不如来点实际的怎么样？”杨岳不甘示弱道，“本来在这期节目上我打算复原两百多年前的一款知名香水，它留存下来的配方是不完整的，主香调是蜡菊，它有一个非常特别翻译名，名叫——”

云染轻声道：“Bourreau des fleurs，花之行刑者。”

杨岳：“——花之行刑者，非常特别的蜡菊香调，混合着一些木头的气味，是一款非常知名的小众香水！”

主持人惊喜道：“原来云染你也听说过这款香水吗？我还以为科学官是不会关注这些时尚领域的东西的。”

香水也好，走秀的服装也好，都不算是日常必备品。

尤其是对于在科学领域素有成就的科学家来说，她会在杨岳给出部分信息后，就能准确说出香水名称，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主持人往台下瞥了一眼，差点被下面那些黑压压的人影给吓到。

这个时代的节目，都开放了模拟场景模式，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走进电视剧或者节目当中，更近距离地观看，只要选择场景模式就好了。

她这档访谈节目，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么多登入现场的观众啊！

“花之行刑者是调香大师里昂先生的佳作，他创作这款作品的灵感来自于他素未谋面的母亲，所以这款香水所表达的情感非常矛盾，尽管它应该被归于东方木质调，但是我个人觉得更像是草木调，充满了一种苦涩的药味和甘草的香甜。”云染说到她了解的东西，话也多了，脸上那股冷漠的表情也完全消失了，甚至连眼睛都有星光，“des fleurs，在F语中其实是百花的意思，里昂先生为了自嘲身世，才为这根本就不是花香调的香水取了这个颇为嘲讽的名字。”

她曾跟着里昂先生学习过，所以她能比任何人都靠近这位著名调香师的心里。他曾经也让她试过香，想让她领略这里面“爱恨交织”的矛盾。

主持人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她很明显感觉到，云染虽然不是调香师，但是她对于香水的了解完全压过了杨岳。

杨岳自然不甘心被她抢走了所有风头，他几乎是咬着牙道：“介绍这么多，我们还是进入最重要的那个环节吧——现场调香，调香总不至于靠着一点嘴上功夫，就能调配出一款完美的香水。”

云染被他打断了说话的兴致，也不恼，只是又恢复了冷冰冰的表情，异常严肃地纠正：“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款香水是完美的，因为香水本身是带有感情的，只要要带有激烈的感情，那它就不可能做到完美。它的缺陷也是一种美感。”

杨岳：“……好，我们进入接下来的调香环节，现在有这么观众选择了现场模式，他们是能闻到香气的，正好为接下来的调香成果做出公正的评判！”

虽然她是女人，对一位女士爆粗是不绅士的行为，但是他现在不光想把对方气得跳脚，甚至还有一拳挥到她脸上的冲动！

——终于，她又摸到了她熟悉的精油瓶了。

云染的脑海里只无限循环着这一句话。

尤其是，她的面前摆放着一百多种精油，虽然在数量上没法让她激动，但她也很清楚，这种纯天然的东西该有多么昂贵。

“当年这款花之行刑者的香水面世，就是打着特立独行的招牌，蜡菊调的香水非常罕见。”杨岳面对镜头，露出了亲和力最高的微笑，“当然这是一款非常小众的沙龙香水，可能观众朋友不会喜欢这种味道。”

他一边调配着香水，一边对着镜头介绍：“蜡菊精油的气味，就是又咸又甜的，有大家肯定会说，什么，这种又甜又咸的味道可以成为香水吗？当然可以，作为小众的沙龙线，肯定不会迎合大众审美。但是对于喜爱这种气味的人来说，那就会爱它爱得要死要活，根本离不开。”

镜头切到云染这边，云染已经手写完自己的配方，开始慢悠悠地操作。

她在动手的时候，不爱说话，看样子也根本不想花费精力吸引观众的注意力，镜头在她身上定格了十秒钟，又回到了杨岳身上。

……

江砚殊家里。

江砚殊刚刚完成了一次脑死亡病人复苏的论题，正在家里休假，每天去超市挑选最新鲜的食材为云染做饭，俨然成为了一位家庭煮夫。

小机器人坐在沙发上，小短腿晃晃悠悠，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眼前的背投电视：【这个人真是太年轻了，就应该跟主人继续扯皮理论知识，其实她的理论知识最不扎实了。】

可是杨岳偏偏就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男人，想要打她的脸，居然主动提出现场调香，啧啧啧，真是太可怜了。

“花之行刑者？”江砚殊作为一个香水盲，根本就不了解这些香水。

【对哦，就是一款中药味的香水，里昂先生他是个老顽固，非要说自己是独一独二的，只有蜡菊才能满足他这种要求——哇，我才不要跟你说话，跟你说话程序会烂掉的！】

江砚殊轻笑了一声，问了一个让它根本无法抗拒的问题：“你不是想做生意吗？就是卖辣条那个，我可以借给你本金的。”

系统：【……】

它很想拒绝，可是纯理性的思维告诉它，它如果拒绝了就是个傻系统，因为云染绝对不会对它这个设想感兴趣的……

但是，它又真的很讨厌江砚殊。

这种讨厌都达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高度。

“其实，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不是吗？就算我曾经跟你相处得不太好，但是现在我都主动向你低头了，还借钱给你发展自己的事业，你不会有任何损失的。”江砚殊循循善诱，“再说，就是这点小事，你还要去麻烦云染吗？她这么忙，哪有功夫管你，可是我很清闲啊。”

小机器人咔嚓一声扭过脖子，双眼闪动着红光，在经过一系列计算之后，它做出了决定：【那好吧，我也不占你便宜，算你入股好了。】

江砚殊失笑。

其实他根本不在意什么入股不入股，不过是卖点小零食而已，而且还是辣条那种营养配比相当不健康的小零食，怎么可能发展成一个产业？

【你要保密哦，绝对不能告诉主人，她太忙了，肯定不想知道这些无聊的事情。】

“好啊，我不会跟她说的。”

江砚殊看着小机器人继续乐呵呵地扭过头看节目，表情有点意味深长。

他不知道是云染运气好，还是她根本就不在意，因为这个系统是由当年的光脑之父亲手创造的。

刚开始，它的用途本该用于军事指挥方面，可它是一台独一无二的、颇具人性化的系统。它的爱好不是当一名指挥官，而是做家务。

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当年系统暴乱，想反过来统治人类。在最关键时刻，云染这台家政系统缺席了。

因为它沉迷于收纳不可自拔，错过了最重要的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