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部老电影,叫作《Death Takes a Holiday》,翻译成中文又叫《情约今生》,其中有一幕很经典的名场面,就是男女主角一道做陶艺。”
江砚殊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将她的掌心贴心了正在旋转的陶艺机,轻声道:“就像这样。”
云染下意识躲了一下,但是很快又被黏土的触感给吸引去了注意力。
在未来,许多工作都交给了机器人。
它们不会像人类一样觉得疲劳,也不需要支付薪酬,甚至还不像人类那样会在工作中出现纰漏。
到了后来,生产力得到了极大的解放,许多工作岗位上,开始变成了清一色的机械面孔,家政、厨师、任何跟手工业相关的行业都开始走向机械化。
于是人们也不会再去学习这些能够被精确的机器轻而易举取代的技能,就算开始有兴趣,到了后来也因为比不过机器人而放弃。
这种手工的陶艺制品自然而然的,也成为了奢侈品。
科学研究所的工资和津贴非常高,如果想买一些手工制品,她还是能买得起的。
可是从个人审美的角度来看,它不够光滑也不够规整,云染不是很喜欢。
一旦把那些手工陶艺制品带回家,她怕自己都会忍不住用尺子去量它到底有多不标准。
但是自己亲自动手,就会觉得虽然这形状有点歪歪扭扭,可也挺富有童趣的……大概。
系统:【可是我觉得它长得好丑,这种完全不对称的玩意,还不如球体好看。】
资深球型爱好者云染一经系统提醒,立刻幡然醒悟:“可以把陶土揉成球型吗?”
江砚殊愣了一下。
他在安排今天的行程时,就设想过她的各种反应,也做了好几个计划。
可是显然,她最终的反应还是完全处于他的意料以外:“当然……可以。不过,我们先把这个杯子做完,好吗?”
他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就连一丝一毫的端倪都不放过:“你为什么会想要捏一个球型?这是有什么原因吗?”
云染心满意足地回答:“因为球体本身很完美。可惜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有完全符合标准的球型,就算是硅-28——”
她说到一半,险险地刹住车。
每次都是这样,一旦触及她很感兴趣的领域,她就会滔滔不绝,根本控不住自己,最后往往会过分放飞自我,落得一个翻车的下场。
硅-28这种材料在未来也是十分昂贵和珍惜,正因为她的父母是科学家,才能近水楼台,用这种稀有材料磨成圆球,拿来当她的生日礼物、
但是在现代社会,这么一个圆球恐怕得花费几百万美金。
而她很穷,穷得双手空空,只剩下一个脑袋,必须得挖空心思赚钱,突然说自己有过一个硅28-球体,这吹牛也吹得太离奇了。
“就算是硅-28为原料,也不可能有完美的球体。”江砚殊接上话茬,“不过,我好像知道你最喜欢什么了。”
他之前买的那些书果然都不是无的放矢的。
投其所好很重要。
他的掌心就若有若无地贴在她的手背上,一双水墨色的黑眸只倒映着她的影子,耳边是陶艺机轻微转动的声响:“对了——你的脸上沾到了泥点。”
他不待云染做出任何反应,立刻将把双手浸没在边上的一盆清水当中,在洗清手上的泥渍后,又拿起一块干净的毛巾,微笑道:“你别动,让我来帮你擦吧。”
云染虽然觉得有古怪,可还是配合地前倾身体,等他帮忙。
江砚殊轻轻地擦掉了她鼻尖上那一点点暗灰的土色,手指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你先想一想,等下杯子上的图案要画成什么样。”
云染:“……诶?”
她开始还想让他别随意碰她的脸,可是很快又跟着他的思维转移开注意力。
杯子……还需要自己动手画?直接用纯色颜料刷一遍不行吗?
……
当然,那对杯子最后还是江砚殊一个人画完的。
云染只能当个纯粹的拖后腿。
她画个元素周期表是很熟练的,画小猫小狗就不太行。
反而江砚殊的表现非常出人意料。
他在杯子上分别画了两只猫。
一只戴着假发和圆耳朵,绿色的猫瞳瞪得滚圆,张牙舞爪,假装自己是头小狮子,另一只猫则穿着白色大褂,用自己的爪子在墙上写下了相对论公式。
云染很喜欢经典的相对论学说,爱屋及乌,也更喜欢那只白大褂猫。
可江砚殊却把另一个杯子塞给她:“这个给你,那个是我的。”
她顿时很心塞,又安慰自己,杯子的作用就是用来喝水,杯子上面的画根本无关紧要。
等他们离开艺术馆,走在燕大的校园里,她还会时不时把那个粘土捏成的球体拿出来,对着阳光欣赏一下。
江砚殊看着她这难得带有孩子气的举动,只觉得心都软化了,又问道:“你准备把这个陶土球拿回去当摆设吗?”
云染忽然问:“你觉得用它来当香水瓶如何?”
前几年的时候,香水界曾经流行过一阵子复古风。
时尚就是这么玄妙的东西,每隔几年便是一个轮回,今日它过气了,再过上几年又会重新流行起来,美其名曰“复古”。
那段时间,香水界的龙头洛兰公司也尝试过用陶土瓶来当香水瓶。
不过这之后,恶评如潮,那些时尚界的权威人士根本就不买账,还说洛兰这个蓝血牌子也逐渐流于媚俗,居然降低了自己的一贯水准去附和潮流。
再次启用陶土瓶的行为十分冒险,因为历史就给出过最惨痛的教训了。
他思索片刻,问道:“那你想要设计的香水是什么样?香水瓶虽然只是附庸,但也有点睛之笔的作用。”
云染很淡定地回答:“哦,是有灵感了,打算以木质调为主,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知识飓风’。”
江砚殊:“……”
江砚殊:“这个啊……”
他之前还有那么一点点想法,觉得她大概是想用“不是很淑女一号”这种奇怪的名字跟洛兰华国区高层开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毕竟,任谁也不会真心认为,她是出自于本心地想给自己的调香作品取这么一个名字。
可是现在,他发觉是他自己脑补太多,云染根本就没这意思,她可能还真觉得“不是很淑女一号”这个名字还不错。
“木质调吗?我虽然不是很懂调香,但也看过不少资料。首先,你想用香水营造出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云染眼前一亮,她终于又碰到一个懂行的人了。不像余老医生,竟然还嫌弃香水味不如消毒水味好闻,对她百般嘲讽。
“其实我是看到你趴在桌上才有了灵感的,除了木质香,最重要的还是类似于墨水的香气。”
江砚殊先是一愣,然后才慢慢回味起她话里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说,她的灵感是出自于他?
也就是说,他在她心里应该是很特别的人吗?就算她现在还没想这么多,但是潜意识里是认可他了?
“如果是墨水香的话,不如就叫墨与恋。”
系统:【看吧!就连他取名的水平都能甩你十条街!你真是太可怕了,怎么能想出知识飓风这样有毒的名字来呢?】
它甚至连广告词都帮她想好了!
——“喷上知识飓风,体会成为一把学渣人生。”
——“请问你想体验一下与众不同的人生吗?带自卑感的那一种。有了知识飓风,你就会意识到自己的智力水平只有中等偏下。”
云染:“……好了,你可以闭嘴了,我又没问你的意见。”
这个系统整日杠天杠地,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跟她顶嘴,真想把它给卸载掉。
……
间隔一天,物理竞赛的结果也出来了。
那些有认识的师兄师姐在燕大就读的选手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托人打听最后的成绩排名。
其实就算不打听,他们大概也能猜到。
那个跟陆宁芳教授相谈甚欢的、叫云染的女生,肯定会出现在前三名,哪怕她考得一团浆糊,也不影响最后的排名。
陆教授作为M国华裔,本来就不在意应试教育的成绩,不过是一个分数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
最重要的是,你要有优势,而这个优势足够让他对你另眼相看。
到了第三天,全国物理奥赛闭幕。
组委方邀请到了一些正规的新闻媒体,给闭幕式做报道。
每年华国都会出征世界奥赛,涉及物理化学数学科目,一直都能稳稳夺冠。
可以说,如果能在全国范围的奥赛取得一个好名次,就是到了世界级比赛上,都有可能夺取冠军。
云染走进阶梯教室,第一眼就注意到蹲在角落里整理摄像设备的媒体人。
她仔细看了看那两家媒体的设备,上面有中央电视台logo,都是非常正经的官方媒体,不像原主之前参加的那种娱乐性质的真人秀节目。
受众不同,也就说明这样的官方报道不会有多少水花。
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华国学生本来就是以成绩优异闻名,就算夺得世界级比赛第一,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不会觉得新奇,更何况是一次全国性的比赛?
闭幕式开场,首先是组办方老师致辞,然后是燕京大学副校长致辞,邀请他们在将来加入燕大这个大家庭。
最后则由陆宁芳教授压轴,由他亲手颁发前三名的奖杯。
毫无悬念的,他第一个报出来的名字就是云染。
云染走上台,接过象征着冠军的金色奖杯,抱在怀里,然后大大方方地面对新闻媒体的摄像机。
傅钧迟看着她跟陆教授握手合影,心里忍不住嘀咕:她这算不算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正常人在经过一次网络暴力之后,都会对摄像机和媒体报道产生心理阴影的吧?
可看看她现在这样子,她有过阴影吗?
还是她的神经粗得堪比电线杆子?
云染抱着沉甸甸的奖杯,另一只手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话筒,还不忘问系统:“你赶紧扫描一下,这个奖杯的镀金纯度有多高?”
自从被云染勒令不准开着音效在她脑子里打游戏,系统现在都乖乖戴着耳机,不把声音外放,反正耳机也是云染出的能量:【纯度多高?你考虑这个干什么?!是想把它卖掉吗?】
它太害怕了。
根据纯洁无邪小系统对她的了解,她可能……大概……是在打把奖杯给卖掉的主意。
“你说错了,我没想卖奖杯,我就好奇一下这到底镀了多少克金子。”
她一掂重量就知道奖杯的主要材料是黄铜。这怎么可能卖奖杯,最多把表层的镀金给融下来。
系统已经不相信她了,也不相信她的好奇心:【根据系统检测,表层镀金含量大约是40%,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勉勉强强10K金吧。】
云染把话筒提到面前,在两台摄像机的拍摄下,缓缓道:“很感谢组办方将第一名颁发给我,也很感谢燕京大学提供的场地和住宿,我很喜欢燕大的氛围,希望将来能有机会在燕大就读。”
面对正规官方媒体,她的态度就一下子变得严谨谦虚。
毕竟她说的话都会被拍摄下来,如果随便自我放飞的话,也未免太不遵守这次奥赛了。
“在燕大的三天,我每时每刻都感受到校园里浓厚的学术氛围,还有百年老校对旧时建筑的维护。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大学。”
“最后,我也要感谢陆教授,没有他,我就没有机会得奖。”
她觉得自己的态度诚恳而又虚心,把一个求知若渴,向往高等学府的正经高中学表演得淋漓尽致,绝对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陆宁芳等她说完了,又笑道:“这次前来参加奥赛的同学都很优秀,不过最优秀的还是——”
他还没来得及把云染的名字说出口,就听底下有一个男生突然开口,大声质问道:“我一个疑问完全无法理解,不知道陆教授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明确的解答?”
陆宁芳惊讶了一下,但还是很好脾气地停下来:“你想问什么?”
“我的问题就是,这是一次奥赛,而不是陆教授挑选自己学生的面试会。大家都来到这里,同样参与了考试,为什么她就能得第一?因为她懂电子对撞机吗?”男生愤然道,“这不公平!”
一时间,连在阶梯教室后方拍摄颁奖仪式的摄影师都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们。
拍了这么多年物理奥赛闭幕式,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参赛选手当众质疑教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