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开空调呜呜的吹着。

陆骁靠在车窗边上，手机贴在左耳。

他母亲在电话那端声音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严厉。

“陆骁你脑子给我放清楚一点！你以为许霆深还是以前跟你，还有振北一块儿闹着玩的小孩子吗？你想想你这四年在疆城的日子！”

“为了一个许枝，大好的前途都不要了！把你和我爸都丢在脑后，不管不问！在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们两个老的，还有没有自尊了？”

“你把孩子给我还回去！你否则，以后都别进家门一步！”

陆骁等着他妈在电话那端嚎完了，才将电话挂断。

侧头去看后座，本来好好的睡在那儿的小女孩儿。

一回头，却对上了一双水盈盈，亮晶晶的眸子。

眸子里因蒙着一层水泽，看上去有些朦胧，也很无辜。

更多的是茫然。

“你是谁？”

陆骁看着那双很许枝一样，秋水般动人的眸子，心头不禁一阵柔软。

他半转过身去，手搭在椅子的靠桌上，眉眼都温柔下来，声音也放低，害怕吓到小女孩儿。

“我姓陆，叫陆骁，是你妈妈许枝的朋友。”

九九定定的看着他。

陆骁怕她不相信，赶紧把自己的证件冲包里拿出来，还有一张和许枝在学校里时照的大头贴。

“这是我和你妈的照片。”

“这是我的身份证，还有警员证。”

九九抓着身上，他的外套，靠着车门坐起来。

陆骁赶紧想要下车来扶她，却见小丫头稳稳的撑着门坐住了，然后伸出一段藕节般的小手臂来，拿了陆骁伸过来的证件和大头贴。

照片上，她妈妈还好年轻，眼睛里亮晶晶的，有星星。

是满满的星星，不是只有九九一个人的星星。

是她的妈妈。

九九细细的声音，低低的喃喃“妈妈”。

听得陆骁心一抽一抽的疼。

她抬起头来，抓着那张大头贴：“陆叔叔，这个照片可以给我吗？”

“我没有妈妈的照片。”

所以，晚上哪怕是再怎么祈祷，神仙伯伯都不让妈妈到梦里来看她。

陆骁看着小丫头垂着脸，细小的脸庞隐在阴影里，小小一团的身子那样落寞无助，心口窒闷得厉害。

他点头：“当然可以。”

哪怕这是他所保存的，唯一有关许枝的东西。

九九仰起小脸，礼貌的冲他微笑：“谢谢陆叔叔。”

哪怕她的眼睛水水的，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陆骁一个大男人，也差点儿忍不住眼眶发热起来。

他拿了九九递还回来的证件，放到皮夹里，转过身跟九九说：“九九，你要不要坐到叔叔身边来？叔叔没来得及买安全座椅，你一个人在后面，叔叔不放心。”

九九低着头：“陆叔叔，爸爸不要我了吗？”

陆骁刚要下车的动作一滞，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解开安全带，看着九九问：“如果叔叔和你说，以后，你会跟着叔叔生活，九九，你愿意吗？”

九九抬起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着陆骁。

她明明只是一个才四岁的孩子，可是那双眼睛却满是苦涩、疼痛。

她嗓音轻轻的，礼貌得近似于小心翼翼：“为什么要跟着叔叔生活？是妈妈让叔叔来找九九的吗？”

“还是因为，爸爸想找别的女人，生新的小宝宝？”

陆骁猛吸了一口气。

九九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带了尖刀的锤子，重重打在他的心上。

他要怎么来回答这句话，才会让小家伙的心，不会那么痛？

“九九，你告诉叔叔，你喜欢爸爸吗？想跟着爸爸生活吗？”

要是她喜欢，要是她愿意跟着许霆深，他不会违背小家伙的心愿，让她自己去做选择。

他可以留在她身后保护她，在她需要的时候，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

车后座的小人没有立即回答。

她沉默的样子，让人看着心都酸了。

一个四岁的小姑娘，本该是被捧在手心里，千人宠，万人爱的，可是现在，她却像是被丢弃的孤儿，浑身都是孤零零的凄冷感。

“九九......”

“我不喜欢爸爸。”

就在陆骁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是不是过分了。

怎么会有小孩子不喜欢自己的爸爸，不愿意跟自己的爸爸生活呢？

许枝和许霆深有矛盾，但许霆深不是昨天晚上还因为这小家伙高烧，而在医院陪伴了一个晚上吗？

可见，许霆深并没有那样厌恶这个孩子，相反的，他也是在乎这个孩子。

如果是这样，如果九九还是选择自己的父亲，陆骁会将她送回去。

却没有想到九九直白的回答：“他害死了妈妈，我不会喜欢他。”

“但是，陆叔叔，我不能跟他断绝关系。”

小丫头眼睛直直的看向前方，一直看到陆骁的眼睛里。

有那么一瞬间，陆骁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四岁的孩子，而是一个苍老的，因为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而被压着过分成长的灵魂。

他心钝钝的，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们都想要妈妈消失，然后重新开始他们的新生活。”

“假如九九也消失，那他们就真的能抹掉妈妈的痕迹，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开始他们的新生活。”

“我为什么要让他们这么轻松？”

陆骁震惊的看着这个孩子，怎么也想象不到，一个四岁的孩子，会说出这种话来。

戾气很重，条理清晰，满是复仇欲的眼中，一点温度都没有。

仿佛这就不是一个四岁的孩子，而是一个盗用了四岁孩子躯体的，四百岁苍老的灵魂。

“孩子！”

“陆骁叔叔，你有爸爸的电话吗？”

陆骁错愕的看着这个小姑娘，一时竟没法回神，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像是被这个小家伙看透了内心的想法，小姑娘很慢，嗓音却很清晰的说：“你放心，我不会做坏事。”

“妈妈不会想看到九九做坏事。”

“九九不会再让妈妈失望了。”

“我要打个电话给爸爸，和爸爸说一声，我想跟陆骁叔叔住几天。”

陆骁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她要借着这个台阶，缓和他跟许霆深的关系，也替自己将来回到许霆深的身边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