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八个护卫分明还是个个身姿挺拔地站在中央,面无表情,从表面上看毫无异常。
那为什么方止会说他们已经开始不对劲了呢?
傅思滢看不出什么,扭头看向方止。
方止本来只是猜测,见在自己说话之后,那八个护卫依然毫无反应,这无疑说明猜测变成事实。
“朱平!”
名为朱平的护卫一动不动。
“张山!”
同样的,张山并不应答。
见之,傅思滢吃惊地捂住嘴,小步上前靠近那八个护卫,几乎是凑到他们面前去看。
八人保持直视姿态,只有凑近了细细观看才能看出他们的目光很是呆滞。
傅思滢小心翼翼地触碰其中一个护卫的胳膊,轻轻拍了拍。
只见这护卫连理她都不理,就像是……站着睁眼睡着了?
“这也太神奇了,”她喃喃惊叹,“药效如此惊人,能够让人睁着眼昏迷?”
一旁,小五摇头,提出自己的想法:“他们此时应该并没有昏迷,甚至也没有失去神智,还能够看到您的身影,也能够感受到您的触碰。”
“嗯?那怎么……”
“他们应该是身体被麻痹了。类似于被点了穴,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无法任由自己的想法做事。再等一会儿,他们才会晕倒。”
越听,傅思滢就越是吃惊:“这药竟然会有麻痹人的奇效,太不思议了。怪不得他们八个人在齐齐晕倒之前,并没有被旁人发现端倪。”
方止亲自上前,或是拍打八个人的身体,或是用匕首十分快速地扎向八个人的眼球以刺激他们反应,而无一例外,并无作用。
这八个护卫的状态显然比被点了穴还要严重。因为被点了穴是可以自行施功冲开穴道的,而中了这种毒药,就只能等待别人来救。
在一片凝重沉默中,又过了不到两盏茶的时间,八个护卫接连闭眼,然后“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相继晕倒在地。
见之,众人也唯有瞠目结舌,心中震惊。
小五面色复杂:“看来傅大小姐您说得没错,的确是水里被下了药。客栈里所有的人,喝的水里都有药!”
傅思滢顿时头大如斗。
方止则神情严肃地对漠苍岚说:“主子,必须要加派人手,尽快找到花娆和徐成。徐成手中有这些稀奇古怪的厉害药物,我们不熟悉,必定会接二连三地中招。要立刻找到徐成,并且从徐成口中问出这些药物的来处!”
小五点头:“没错。属下无法辨别出这些药物,会直接导致主子您和傅大小姐的安全无法得到保护。”
漠苍岚沉默思忖,毕竟此番匆忙前来開封城,所带人手不过这些,那徐成又是略懂易容伪装之术的,想要加派人手,是从皇城调遣,还是命令開封城的无能之辈?
若是要从皇城调遣,下达命令到人手抵达,还得需要最少一日,而開封城封城又能封多久?
開封城本就是通络各处的要地,最近又逢赏菊盛会,四个城门口天天都是车水马龙,来往出入的民众络绎不绝。封一日都会引得民怨,还要封多久?
谨慎思索之后,漠苍岚下令道:“令開封府衙和城防军调派人手帮忙寻人,同时,看守客栈的人手再抽掉一半。另外,寻一些江湖势力在城中阴暗角落和鱼龙混杂之地多加寻找。你等务必要全力以赴,封城最多只能封到明天!”
“是!”
由于保护客栈的护卫要被调走一半,所以漠苍岚还特意叮嘱傅思滢这两日不要乱跑,务必时时汇报行踪。
傅思滢点头,提出建议道:“你若是要寻江湖势力,你看胡家和我师兄袁家可行?”
漠苍岚稍作思考,说:“他们是做明面生意的商户,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是他们认识各路人,可以找人帮忙。”
傅思滢点头:“那你让人去请我师兄和胡家的胡三爷过来,看他们能不能帮上忙。”
“也好。”
本来想要找到花娆,就是一件费力费时的事情,现在知道花娆的身边还有精明的同伴掩护帮助,事情无疑更加棘手。
傅思滢有察觉到自打知道徐成叛出后,漠苍岚的心情就很不好,只好去询问孙丹。
“那个徐成的本事很大吗?”
孙丹摇头,又点头:“如果能说会道是他的本事,那他的本事真的很大。他自己没有身份地位、没有金银财富、没有模样身高、也没有身手武功,这样一个人却能在拜入清方门不过三年,就深得花娆的器重,并得到门主的信任,他的本事您可见一斑。”
“听你这样形容,他似乎除了会说,就一无是处。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他有多能说会道。”
“呵呵,”孙丹无奈地笑,“的确,没有亲眼见过,谁能想象得到天下会有人那般善于言辞。在烟花红粉之地打探消息,从各路江湖人士手中巧得珍宝灵药,甚至这次也不过是昨日才来的此处客栈,立刻就能引得掌柜和伙夫的赞赏信任。他步步高升、得到一切,全靠一张嘴。”
傅思滢缓缓点头:“我瞧慕王爷的情绪也因为徐成此人,变得很差。看来他之前也很赏识徐成?”
孙丹重重叹一口气,重重点头:“是啊。”
“诶?”傅思滢忽然想到,“花娆之前不是负责给慕王爷寻求解毒之药吗?说不定每一次的功劳里就有这个徐成的一份呐?”
她本是顺口一说,哪料这话真是说准了。
连孙丹也有些绷不住忧色,低声叹道:“如果花娆的功劳里每每都有徐成的影子,那往后王爷的解药搜寻定然会受到影响。”
影响到其他的事情,和涉及影响到漠苍岚的性命,哪里能相提并论。
这话令傅思滢也面染忧色,担心此事恐有后患。
由于是小五的试验,八个护卫这次并没有再昏迷多久。很快,服下解药,八个护卫接连清醒。
没别的好说,仍然个个跪地,羞愧自己功力不够,被药迷倒。
他们详细描述了药效发作后、晕倒之前的状态。的确比被点穴更严重,不仅失去对身体的控制,甚至连思考也不能。他们方才倒是能看到并且感受到旁人的触碰,可仅仅就是简单的看到和感受,并没有想法。
在听到八个护卫的描述后,众人心中更加确定,一定要找到徐成!
半个时辰后,长燚军将袁悉和袁老爷、还有胡家胡三爷和胡斐请至百泰客栈。
路上已经听护卫说了慕王爷的要求,袁老爷和胡三爷自然表示义不容辞。
“小人家中开设赌场,往来的三教九流数不胜数。小人可立刻回去寻人帮王爷在城中找人。”袁父说道。
胡三爷也点头:“在下家中经商多年,在各路英雄好汉和势力跟前都有几分薄面,定能为王爷寻人出力。”
事不宜迟,确定两家都有帮忙的法子,漠苍岚也便不再多问。
这时,还是胡三爷精明会来事,邀请慕王爷一行人入住胡家府宅。
“王爷千金之躯,居住在这客栈里定然不得舒适。王爷手下的一众护卫辛苦奔波行事,也得需要一个安静舒适的地方好好休息才行。若是王爷肯赏薄面,在下家中还有别苑,可为王爷的下榻之处。”
袁父在一旁尴尬挠头,唉,说晚一步,他其实也想邀请慕王爷做客自己家的,这样也能给自己儿子增光添彩。
袁父看一眼袁悉,用眼神询问袁悉该不该也站出来表示表示。
袁悉淡淡摇头,示意不用。
他是和傅思滢是师兄妹,又不是和慕王爷是师兄妹……他一个修道的,和慕王爷拉关系岂不是俗气?只是单邀请小师妹一个人去他家住,那可不妥,必定会和慕王爷结仇。
因此,他家还是别掺和了吧。顶多是他和慕王爷一起住到胡家的别苑去,可以保护小师妹!
听闻胡家有别苑可住,考虑到客栈的水井已经被下药,还有客栈楼层众多不好看守防护等原因,漠苍岚点头应了胡三爷的邀请。
“本王在此多谢。”
胡三爷惊喜过望,连连拱手:“王爷言重,王爷言重!能得王爷下榻,蓬荜生辉,是在下家中福泽深厚!”
能够请到慕王爷在胡家住下,胡家在開封城中的地位无疑会一飞冲天、无人能敌。等慕王离开后,胡家也不用再担心与開封府尹之间会生出矛盾嫌隙,会被開封府尹为难。
“在下这就命人去别苑收整,半个时辰内,定能请王爷一行人舒适入住。”
漠苍岚颔首。
其实胡三爷也用不着快速收拾别苑,毕竟长燚军的大部分护卫都派出去找人了,晴音和月儿也都上街游玩,漠苍岚和傅思滢一行人一时半会儿是离不开客栈的。
果不其然,别说是一个时辰之后,直到黄昏晚霞漫天时,晴音和月儿才乘车随同护卫归来。
世间的光线已经变得昏黄而朦胧,傅思滢在客栈里等得无聊至极,发愣犯呆。
除了留下两个护卫知会外出的护卫复命改去胡家别苑外,所有人的行装都收拾妥当,就等这两个采买东西的侍女回来,大家就要跟随胡家人前去别苑。
看到晴音和月儿乘坐的马车在客栈门外停下,傅思滢双眼一亮,起身迎去:“你们两个丫头总算是回来了。快让我看看,都买了什么好东西?”
晴音和月儿迅速跳下马车。然而,两人并没有傅思滢期料中的开心,反而是面露难色和愧疚。
晴音愁眉苦脸,结结巴巴:“小姐……奴婢、奴婢闯祸了。”
“闯祸?”傅思滢看一眼月儿和一旁的护卫,纳闷问,“怎么了?”
晴音哭丧着脸,舔舔发干的嘴唇,转身将身后的马车车帘掀开,向里一指:“在我们的归来路上,有个乞丐突然从路边窜出来。马车一时拉不住,就、就……”
闻言,傅思滢倒抽一口冷气,张大嘴巴,惊愕又小心地向马车里看去:“你们撞死人了?!”
这时,准备转移的漠苍岚站在大堂,听到傅思滢的惊呼,踏步而出,皱眉问道:“怎么了?”
傅思滢扭头,无助地说:“他们在回来的路上,撞死了一个乞丐!”
眼看慕王爷威压满满地靠近,晴音一脸绝望,小声地道:“不、不知道还有没有死……奴婢见撞倒了人,探着还有一口气,就紧忙将他送去附近的医馆救治。可是,找到的郎中在诊治后,都说这人的五脏六腑衰败得没救了,这一撞能不能挺过去,只有看天意了!”
命人将躺在车内的乞丐小心翼翼地抬出来后,漠苍岚冷静走向乞丐,观察了观察。
小五蹲下把脉,点头:“五脏六腑的确是一片糟乱,现在也就只有一口气在。属下救不了。”
小五不是刘医圣,他毕竟只是个药人,更了解、擅长毒物。
方止提出疑惑:“主子的身份在開封城中公开,两个侍女离开时又是不掩行踪的,这个乞丐突然撞上她们的马车,意图不好说。”
正值多事之秋。又是得罪赶跑了奚家人,又是手中溜走了花娆和徐成,有外人以诡异古怪的方式出现到他们面前,必须要警惕。
这时,随同晴音和月儿出行的护卫沉声道:“主子,这个乞丐应该是个瞎子。”
“瞎子?”
闻言,蹲在一旁的小五抬手将乞丐一头糟乱的头发拨开。顿时,一张似乎是被烈火烧毁的可怕面容,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傅思滢赶忙闭眼,后退两步。
而之前已经见过的晴音和月儿,也仍然无法接受,垂首闭眼,不忍直视。
面目全非,太恐怖狰狞的一张脸,已经分辨不清双眼的具体位置、分辨不清鼻子和脸颊的界线,也分辨不清嘴巴是在哪里开合。整张脸似乎是一个肉疙瘩,上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如同恶鬼面目,相当惊悚。
小五伸手在乞丐脸上应该是两眼的地方摸了摸,神情复杂:“主子,这乞丐应该是个瞎子,属下摸着他的眼珠子的位置是凹下去的。看他这一张似乎是被烧毁的脸,他的两个眼珠子可能是被烧没了,所以才瞎掉的。”
啊……
太凄惨了。
怎么会有人经受得了这种痛不欲生的折磨?
旁人皆是同情不忍、震惊害怕,避开去看的视线,唯有傅思滢在听到小五说乞丐的双眼有可能是被烧没了之后,睁开眼睛,满目伤痛地望去。
是被烈火毁容瞎眼的吗?
那样恐怖的一张脸,那样伤疤错乱、肉芽狰狞的面目。
原来,被火烧毁的面容是这样恐怖!
哈……哈哈……
突然,傅思滢攥紧双拳,口中牙关紧咬,双眼燃烧着怒火与解恨。
前世她在临死时,为求得留在宫中而于何长易和卫兰灵的面前头撞火炉、烫毁容貌。那样的痛苦她知道!
而她!可还不知道被火烧的滋味!
那一定是比烫毁还要严重千百倍吧?
她最后将火炉重重砸到卫兰灵的头上,让那个贱人活生生变成一个火人。她只剩一只眼睛能睁开看见那个贱人在翻滚哀嚎,看到那个贱人被火舌吞没。
她一直因为自己没有亲眼看到卫兰灵丧命而不甘心,而现在,她终于能感受到一点卫兰灵有可能品尝过的痛苦!
烈火焚身!
想想前不久卫兰灵即将入土为安时的复生,她确定卫兰灵是和她一样重生了,那就足以说明前世卫兰灵是被火烧死了!
哈,哈哈!被火烧死的。真是好啊。多么和那个贱人相配的死法。
卫兰灵前世死前,也一定是面目全非、痛不欲生!
她发誓,这一世,她也一定会叫卫兰灵再次品尝一番这种绝望和痛苦!
傅思滢此番答应洛浅苏同游開封,就是在发现卫兰灵也重生了以后,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待卫兰灵,所以才想着来到開封城避上一避,省得在卫兰灵面前暴露出自己也是重生之人的马脚。
等来到開封城之后,事情发生得多,无暇多想卫兰灵。而现在看到这个乞丐的这张脸,她突然意识到,还是看到卫兰灵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最解恨!
对那个贱人,她没有留手的必要!
只要能折磨卫兰灵,她不介意自己也变成一个恶鬼!
晴音眼眶红红、六神无主地问傅思滢:“主子,怎么办呐?”
傅思滢闭上眼,摇摇头,将纷杂错乱的思绪甩开。再睁眼,恢复清明看向乞丐。
她不知道这个乞丐被火烧成这样,是无辜还是被报复,但,她毕竟不是心思恶毒之人,她相信如同卫兰灵那样被火烧死就是活该的人,肯定是少数!
寻常百姓若是遭到烈火烧面,极有可能是被房屋失火所害。
且看这乞丐内脏衰败、无家可归,想必也是个受尽世间苦的可怜人。
傅思滢看向漠苍岚:“是下人撞倒的,我不能不管不顾。他还昏着,暂且先带到胡家,请人尽心医治吧。若是能救活,再好不过。”
漠苍岚并未立刻应答,而是看向赶车的护卫:“这个乞丐既然看不见,为什么会突然蹿出来?你可有注意别的细节?他有没有可能是故意撞向你们马车的?”
护卫稍作回想,缓缓皱眉:“主子,属下隐约有注意到,他好像是在追找什么东……”
这时,小五插话惊呼:“是一块发霉的窝头!”
众人看去,只见小五用力掰开乞丐攥紧已经变得僵硬的手,从里面扣出一块黄黄黑黑的“石头”。
小五稍一用力,就将“石头”掰碎。
的确,是一块发了霉的窝头。
刹那间,众人皆是沉默,晴音和月儿两个丫头更是心酸无比,须臾就落下泪。
一个瞎眼毁容的乞丐,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小五说这乞丐的五脏六腑一片糟烂,就知道这乞丐过得有多艰辛。
哪怕是一块发霉的窝头,在乞丐的眼中也是救命的东西。若是丢失,当然要不管不顾地去寻、去找!
而这样可怜的乞丐,就被他们的车给撞倒,现在快要死了……
晴音忍不住“咚”的一声,跪倒在傅思滢面前,带着哭音请求道:“小姐,您务必救救他吧!都、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如果能换这个乞丐醒来,您要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傅思滢心中一酸,赶紧伸手将晴音拉起。
“我又没说不救!不说是你们撞倒的,就算是正巧我出门,他倒在我面前,我肯定也是要顾及人命的!”
闻言,晴音泣不成声:“谢谢小姐!呜呜,谢谢小姐!”
傅思滢皱紧眉头,深深叹口气,转头看向漠苍岚。
她未言一语,漠苍岚就已点头,挥手示意下属将乞丐重新抬上马车,还吩咐小五先用好药给乞丐吊一口气。
不过,漠苍岚还是谨慎,对赶车的护卫说:“你现在去你们撞到他的地方,看看那里还有没有别的痕迹。”
“是!”
胡三爷亲自来陪慕王爷前去胡家别苑。
胡家所谓的别苑,可比富裕人家的府宅大院。
别苑坐落于城中僻静之地,住在这里,长燚军护卫可以将轻松延伸到将周围都监视起来,比住在客栈要安全许多。
胡三爷对于慕王要带一个脏脏乱乱的将死乞丐入住胡家别院,自然不会有半句话说,反而还要恭维慕王爷心善,连一个不入眼的乞丐都愿意救治。
商人毕竟是商人,哪怕傅思滢之前对胡三爷的印象很好,认为他是一个翩翩温和的儒商,但胡三爷对漠苍岚说起恭维的话来,那也是停不住口的。
直到傅思滢快听不下去时,她摆手对胡三爷说:“胡三爷,你可是好生喘口气为好。想必还要设宴款待慕王爷吧?别等会儿在宴席上,没什么话好说了。”
胡三爷听出傅思滢的打趣,呵呵一笑,挥手:“傅小姐提醒得对,是在下话多了,想必慕王爷和傅小姐也听烦了。您二位先歇着,在下得去看看晚宴的菜肴能不能合两位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