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寒气弥漫，姜芥在大理寺的后巷一路小跑，不知能不能在宵禁之前赶到城门口。

前几日寄来家书，她早在信上写了，今日会在宵禁之前赁头驴子，好装些过冬的粮食回去。

却不料一直耽搁到现在……

又是擦地又是整理折子，那位渤海王世子算是难伺候极了。

“裴娘。”

姜芥好不容易赶到城门底下，只见一个布衣棉鞋的老妇人站在墙根处，身上东拼西凑的棉衣显得极为臃肿，一看就是边角料缝补起来的。

她裹着一块褪色的头巾，满面风霜道：“小郎君，你来了。”

地上堆了几袋粮食，还有一些风干的肉食，姜芥叹了口气，问道：“我来晚了，没赁到驴子么？”

天寒地冻的，若没有驴子，这么多东西还不知怎么拉回去。

“唉。”裴娘拖着臃肿的身子将麻袋推出来，道：“城门宵禁，那赶驴子的人等不了咱，便先走了……”

姜芥忙上去接过她手中的麻袋。

“是我来晚了，裴娘你放下罢，你身子骨不好，让我来。”

她推开裴娘，独自一人将粮食背上独轮车。

背了好几趟才算搬完，姜芥累得有些喘气，裴娘拖着年迈的身子过去，看到她冻得发红的双手，不禁有些哽咽，“小郎君……”

这么多年了，她快要把姜芥当成一个男人。

“好了，裴娘。”

姜芥回身笑道，拍了拍几袋粮食。

裴娘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睛，道：“我随小郎君一起推回去罢，不过几个时辰就到了。”

一老一小推着独轮车在寒夜里慢慢行走，车轮子时而滚动作响。

京中离宝盖县大渠村足有几十里地，一路上又黑又冷，看着年迈的裴娘帮她推着独轮车，姜芥心中十分愧疚。

裴娘是她母亲姜氏的陪嫁丫鬟，也算是顾家府上的老人家了。

原本该安享晚年的时刻，却被牵连着遭了大难，沦落到这般田地……

七年前东都大火连天，她逃命倒在雪地里，也是裴娘抱着她一路躲开追兵，最终活了下来。

还有她的亲哥哥顾明珏，也是裴娘救下的。

从那以后她便改名换姓，带着顾明珏和裴娘扮作一家子，在大渠村蛰伏起来。

只是……

“哥哥他近来如何？”

姜芥一面推车一面问道。

“好着呢。”裴娘道：“今儿我出来，他还对我说要给安珑小姐买两块上好的墨锭回去……”

姜芥闻言，眼眸黯然。

新帝篡位后，遣兵在顾府上下大肆屠杀，她那个新过门的嫂嫂——哥哥的新婚妻子沈安珑，在乱军之中被人侮辱至死。

顾明珏一介书生，只能亲眼看着挚爱被侮辱而无能为力，几欲疯魔。

而待裴娘寻到他时，顾明珏身中数刀，哪怕救活过来，人却早已神志不清……

“明日安珑便要嫁过来了，小妹，你替我看看……这玉佩送她可好？”

“小妹……快替我哄哄你嫂子！”

“小妹，安珑在何处？”

顾明珏凄惶的哭声犹在耳边，姜芥推着独轮车猛地停下，声音发哑道：“裴娘……歇歇罢。”

裴娘点点头，默默坐下。

她从怀里摸出一小袋暖得温热的酒，递给姜芥，“小郎君，喝口酒暖和暖和身子。”

姜芥接过酒袋饮了一口，从喉间呼出一缕热气。

身后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她正欲转头察看，身下的独轮车突然被撞得哐当巨响，震得一老一小从车身上摔了下去。

“哪个不长眼的！半夜在道上停尸！”

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姜芥爬起来，只见昏暗的月光下显出一个骑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