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正月十五,乃上元节, 是年后最重要也是最热闹的节日。
而洛阳, 这座雄伟的都城,每年到此时都会举行盛大的上元灯会, 到此佳节, 男女老少着新衣,合家老少兴高采烈手持各式各样美丽的花灯, 成群结队把臂同游,将洛阳灯火与热闹瞧了遍。
只是今年正逢战乱时局,北魏与南陈联手攻伐北齐, 而北齐也辗转覆灭,一夕之间, 洛阳渡劫沉沦,这座被人喻为东都的宏伟都城再度易主。
洛阳,这座历经几百年风霜雷雨,见证过无数的刀光血影,数不清的政权更迭后依然傲然屹立的都城, 有着属于它独特的历史沉淀与深刻印记, 更有着属于它的传说与故事, 令人如此难以忘怀!
想要在乱世之中求得生存之地是如此艰难, 眼见历代朝代更迭之事,多有政权一朝沦丧之时,身处都城之百姓往往惨遭洗劫蹂躏,妻离子散, 身死陨命者,不计其数,着实可悲可叹。当北魏大军兵围洛阳之时,城中无论是守军还是百姓,都沉浸在一种不知为了命途将如何的茫然与彷徨不安之中。
而结局也在意料之中,精锐之师为齐主尽数抽调而去,而耽于享乐的洛阳守军在听闻北面战报之后更无守城对敌之意,逃走或者降敌之人日渐增多,洛阳早已是败局已定。
据闻,相州总管独孤?每次行军出征,旦有攻克一城,定允许手下军士洗劫城池三日以作军资犒赏,洛阳城中百姓深为恐惧,官府不得依靠,便也只能请命于洛阳四大世家,以其马首是瞻。
四大世家在洛阳城中势力根深蒂固,更知晓唇亡齿寒之理,可纵观如今局势,死守洛阳只会徒增鲜血,可若轻易降魏,那独孤?大军入城之日,便是城中百姓遭灾之时。
为挽救洛阳危局,四大世家之人集结一处,几番商议,动用一切可用之力与独孤?明里暗中多做周旋,就这样你来我往,几番来回较量之后,独孤?意识到四大世家可在洛阳扎根百年之久,想要根除绝非易事,更对他们左右时局之能力颇为忌惮,最后双方都互作退让,独孤?承诺大军入城之后绝不放任手下军士劫掠百姓,而四大世家以十车珠宝的代价,换得了独孤?的这句承诺。
就这样,洛阳以十车珠宝的代价换得了这江山易主动荡之时的片刻安宁,很少人知道,这背后又有着怎样的磨难曲折……
北魏大军进驻洛阳后,朝廷入续将派去东征的大将召回国都,便是防止部分大将拥兵自重,而独孤?也在应召之列,很快,独孤?在洛阳赚得盆满钵满之后,便奉旨赶回了都城,可洛阳百姓的劫难却并未因此而结束,因为独孤?将一部分亲信留在了洛阳,而朝廷派来接管洛阳的官员,在接手洛阳事务后便发现了,很多事情上他都早已有心无力。
洛阳,亦算是劫后余生了……
而原本每年约定俗成之上元灯会,也因此搁置,错过了正月十五的好日子,却又在二月初期之时,借着城中百姓对往年上元灯会的热闹与喧杂十分怀念来为契机,新上任不久的洛阳守备为了顺应民意,下达了第一道政令,竟是全城连开七日灯火会,以示填补节日之余庆,以表官府与民同乐之心。
洛阳的百姓热情而又好客,魏军围城时的焦急与紧迫很快就因为接下来如同往日般安宁的生活节奏给冲淡了许多,对于这样欢快而又能与众人同乐的政令,从者云集,只不过比起过往对节日的庆贺相必,此时更多的反而是对平静生活的向往和依然还生还人世的感恩与庆幸。
毕竟,和平安稳的生活,来之不易。
因为灯火会的喜庆与欢乐的气氛,洛阳,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洛阳,一如从前,感觉什么都未曾改变,其实,很多事情,早已在悄然发生变化了。
……
从上元灯会开始之日,洛阳城中几乎每晚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节日气氛浓郁,而各家门前都会挂几盏款式各异的花灯,有花鸟虫鱼,有飞禽走兽,心灵手巧的匠人们将手中的画纸与竹枝编成一盏盏形态各异的纸灯,将洛阳城点缀得灯火璀璨,美不胜收;
而杂耍艺人、美食商贩遍布街市,都在用各自的看家本领,别出心裁的招揽着客人关顾,加上官府这几日特意放宽了宵禁,更将节日气氛推向了顶点,每晚结伴出来赏灯、游湖、寻欢、作乐之人接踵比肩、络绎不绝,很难想象,洛阳城在不久前,还正是战火波及之地呢!
今晚亦是天公作美,天还在灰蒙蒙之时城中各大商铺与百姓家门前,便开始有点点缀铺排今晚灯会盛景,只为了将这好不易得来的七日上元灯会造就得一日比一日繁华热闹……
没过多久,市集之地便已陆陆续续挤满了人群,大家都往繁华热闹之处走,一路上商贩的叫卖声,杂艺的铜锣声,秦楼楚馆传出的管弦月曲等等便和人群说笑的喧杂声混合成了一片,这些热闹喧杂的声音更是催促着还在家中磨蹭之人赶紧出门来与大家一同欢乐。
在这些拥挤的人群中,有几个人格外引人注目,倒不是因为这几个人的穿着如何华贵,这是主仆四人,且都是男子打扮,而其中一个男主人肩膀上,骑坐着一个模样可爱水灵的小女孩,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惊奇而又兴奋的看着眼前陌生而又繁华的一切,时不时发出悦耳的笑声来。
这位男主人模样颇为俊秀,头戴幞头,一身冬制灰色圆领袍,腰间扎着蹀躞,随身还系着几样配饰与荷包和装饰用的小刀,配饰看起来朴实却也十分精贵,几样东西随着步伐来回轻柔碰撞着,发出阵阵悦耳的叮铃之声,而他那伴随着小女孩的欢笑所发出的爽朗的笑声,也不断吸引着附近游湖赏灯的姑娘们好一阵回头观望,在瞧见了这是一位俊俏的少年郎君后,多有人忍不住驻足偷看,闺友之间交头接耳,嬉笑打闹着,多是对这位少年郎君的几分臆想。
可最引人注意的还是这位少年郎君身边更加出彩神骏的一位白衣公子,这位公子一身白色圆领长袍,腰间也同样系着蹀躞,身上披着同色斗篷,头上束着玉冠,一身配饰极少,却显得清爽简便,利落精神,更重要的是,这位白衣公子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但凡是见到他的姑娘,都不免为之小脸微红,见到这位公子走来,都免不得心乱意乱,急忙寻地藏身了。
而这两位公子身后随行的仆人,模样也是清秀有之,周正有之,气质都非同一般,这样的几个人,如何能不引人瞩目?
小女孩应为坐在了灰衣男子的肩头,坐的高自然望得远,看见前面一路灯会辉煌,人群涌动,心中也不免被这份繁华与喧闹所感染,不断为眼前所见的新奇事务所惊奇,当她看到小贩摊铺上所挂着的糖葫芦时,忍不住盯着那一串串红色的糖葫芦瞧了许久,看着其它孩子从自己父母手中接过糖葫芦时的欢喜雀跃,小家伙的眼中突然有了一丝羡慕的神色……
“雪儿,可是喜欢这糖葫芦?”
灰衣男子见小丫头突然安静了下来,见她盯着吃糖葫芦吃的津津有味的孩子瞧了许久,便也猜出几分这小丫头的心思了,不禁柔声问了一句,随手就从摊铺上取了一根来递到了小丫头的手中。
小丫头脸上不禁露出欣喜的神色来,先是回望了一眼身边的白衣公子,在得到白衣公子点头应允后,小丫头才高高兴兴地接过了糖葫芦,学着方才那些孩子的模样,狼吞虎咽的吃起了糖葫芦,结果一不小心就吃得满嘴都是糖渣了。
灰衣公子顿时有些苦笑不得了,不仅感慨着好在今日戴了幞头,要不然这小丫头可是要将这糖渣落得自己满头都是咯!
白衣公子见状,也是抿嘴一笑,旋即拿出一方手绢来,温柔的为小丫头擦拭着嘴角边的糖屑来。
这三个人在一起,美得就跟一幅画一般了。
“阿正。”
灰衣男子轻唤了一声,随即便与那白衣公子并肩继续往前走去。
身后的仆人很快就会过意来,从银袋中掏出银钱来给那摊贩,摊贩嘴甜,免不得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倒是让阿正听了极为顺心,临走时又多买了几串糖葫芦,被拖延了几步脚程。
阿正免不得加快了脚步追上了眼前和自己一道侍候在两位公子身侧的紫玉,许是担心人多被冲散,免不得跑急了些,追到紫玉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将糖葫芦递到了紫玉跟前,傻笑着说道:
“紫玉姐姐,可喜欢吃糖葫芦?”
紫玉见状,撇了撇嘴,这一路只觉得自家主上一定特别劳累,也不知为何,今晚公子倒是极为异样,没有了往日那官家老爷的威严,反而多了几分孩童般的童稚,和小雪儿一个样,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想买,倒是累得主上竟是要照看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孩童了,真是不让人省心,现在好了,连阿正也变得这么不可靠起来了。
“又不是小孩子了!”
紫玉忍不住喃喃了一句,却看到阿正脸上露出有些失落的神情,又觉得他总是一片好意的,何必为了这种小事而惹得彼此都不愉快呢?
转而微微一笑,从阿正手里接过糖葫芦,陡然间想起幼时阿爹给自己买糖葫芦的场景,不觉真情感慨道:
“不过,多谢阿正,我也有许久未曾吃过这糖葫芦了呢!”
阿正闻言,立刻便脸带笑容来。
紫玉见状心中不禁暗叹,阿正心思单纯,这喜怒哀乐都在脸上,不知为何,心中反而对他生出几分愧疚感来了。
……
望着这一路各式奇特华丽的花灯,我与琬儿都不禁为洛阳的繁华与秀美所倾倒,几日之所见所闻,也觉这洛阳乃人杰地灵、卧虎藏龙之地。
“听闻今晚太白楼前‘赛灯大会’将决出魁首,可有兴趣前去一观?”
琬儿知我一向喜爱凑热闹,这回子竟是主动邀我前往那太白楼去走一遭,倒也令我颇为惊奇。
这“赛灯大会”便是通过好几日的角逐,选出手工出众,最漂亮,最华丽得花灯作为赛事的魁首,获得魁首之能工巧匠,可得太白楼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啊,自然引得那些心灵手巧之人想要一展手艺了,那花灯做得是别出心裁、奇思妙想,多有巧夺天工、令人称奇之处,自是引人无数了,通过好几日的精彩角逐,今日便要决出魁首,如何能不引人入胜?
赏灯大会极为热闹,很好;太白楼又是这洛阳最为风雅华丽之酒楼,比起都城的醉仙楼来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很好;唯一让人颇为介怀的是,这太白楼,可是洛阳四大世家宫家的产业……
虽然说此行免不得要与四大世家打交道,可我的计划中宫家并非我第一个想要接洽的家族呢,可这回,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怕是得先与这宫家打上交道了。
“既然躬逢盛会,不去难免遗憾呢!”
听我这般说辞,琬儿嘴角淡淡一笑,微微颔首。
旋即,我们这一行人便往那太白楼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