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星野伸手摸摸幺幺的头。
她的头发很好,跟沈薇一样,又黑又亮又柔顺,今天用米白色的兔耳朵压发压着,恬静又不失可爱。
幺幺乖巧的在他掌心蹭蹭,豪气道:“爸爸,你要是有事要忙的话,不用特意回来看我和弟弟,我会好好照顾弟弟,你就放心吧!”
她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她是姐姐,任何时候她都要帮着爸爸妈妈照顾弟弟、照顾这个家。
慕星野的喉咙里,像是瞬间被人塞进了蜜糖,却是裹着黄连的蜜糖,表面甜蜜,内里实苦,苦到他整个人都跟着酸涩起来。
这么多年,他没有照顾过幺幺几天,之前对她的态度甚至可以称之为恶劣。
他软禁她,不信任她,害得她差点跳楼,还差点活埋了她……
虽然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但她也只是个无辜的、想要寻找父母的可怜孩子罢了。
他的幺幺的残忍,放在任何时候,都让人发指。
但幺幺对他的态度从来就没有变过,她自信笃定,善良懂事,对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从来就没有任何抱怨。
那些刻意回避的自责在心里开了口子,便像是萌芽的种子,很快就随着血液延伸出去的藤蔓,飞快的遍布慕星野整颗心。
幺幺不像泽安,泽安生下来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有的亲人都环绕在他身边,给他最好的条件、最好的关爱,像眼珠子似的被所有人捧在掌心。
她越是懂事,慕星野心里就越不安,她还那么小,要在这偌大的世界一步步走到他和沈薇面前,一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她这些所有看似早慧的成熟,不过是她经受过所有苦难的累积。
“说得这么轻松,照顾弟弟很容易,嗯?”慕星野开口,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与平时无恙。
“嗯,那倒不是,今早弟弟起来没有看到你,难过了好一会儿呐!不过我是谁,我是他的幺幺姐姐,自然有的是办法。而且,爸爸,我跟你一样,喜欢有难度、有挑战的事情呐!”
清澈的眼眸晶亮,像是倒映着漫天星河。
慕星野先理清楚得很,泽安从来不会特别黏他,这么惦记他的只有幺幺。
这么好的孩子,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补偿她受过的苦难,他就要被迫放手了。
慕星野的手顺着她的秀发往下,抚过她单薄的背脊,将她揽进怀里,“我的幺幺,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姐姐。”
他很想说“最好的女儿”,可他怕话一出口,就再也舍不得放手。
沈薇还躺在手术台上,等着肝救命,这个时候,他没有半点出尔反尔的资格。
“爸爸,你也是世上最好的爸爸。”幺幺贴着他,暖烘烘的话里带着笑。
慕星野的心重重的、重重的往下沉……
他在幺幺额头上落下重重的一吻,狠狠地闭眼,克制着脑海中那个叫嚣着让他留下来的声音,冷静道:“那好,那爸爸就把照顾弟弟的任务,交给你了。”
再睁眼时,他的眸子已然恢复冷静清明,他松开幺幺,起身站到婴儿床边,看着泽安。
泽安虽然是早产,但经过全家人的精心呵护,现在已经是个跟正常婴儿无异的圆润宝宝了。
他安稳地闭着眼,红唇嘟嘟,睡着酣甜。
慕星野俯身在泽安额头也印下轻轻一吻:儿子,愿你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他闭上眼,竭力压制住心里的不舍和快要冲出眼眶的氤氲,呼出口气,转身离开。
幺幺跟着他紧走两步,又停下来,望着他的背影嘴唇颤了颤,还是忍不住道:“爸爸,幺幺会照顾好弟弟,等着你和妈妈一起回家。”
她努力地弯着嘴角,或许妈妈病得很严重,爸爸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她不能让爸爸担心。
慕星野挺拔的背脊猛地颤了颤,这个家,他还回得来吗?
生平第一次,他对未来充满未知和怀疑,即便是在刚刚知道自己失忆的时候,他也没想现在这样迷惘。
似有刀子架在喉咙上,他说不出一句话。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这明明是他的家、他的女儿和儿子,可他却不敢回头多看上那么一眼,他怕只要再看上一眼,他就舍不得跨出这个门……
慕星野深吸口气,将所有混着血的苦泪吞下,背对着幺幺摆手再见。
房门被毫无留恋的关上,幺幺小脸上的笑意也黯淡下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今天的爸爸特别难过,难过到聪明如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帮助他。
慕星野上楼,打开卧室的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方形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放着的,是他和幺幺出去给沈薇买的那些看起来有些幼稚的礼物,用幺幺的话说,礼物不在于贵重,在于有心和坚持,小小的礼物坚持下去,就会累积成大大的惊喜。
幺幺人小鬼大,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可慕星野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实践她这套歪理。
慕星野昂头面对着天花板,逼着自己将所有的不甘咽回去,他将礼物推到一边,从盒子的最底层放出一份合作协议,动作缓慢而郑重地压在沈薇的枕头下。
然后他抱着那箱永远都用不上的礼物,一步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和苑是早在慕宅落成的时候,便统一装修好的,没有慕星野或是沈薇的心血。
但他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床头的小夜灯,梳妆台上的护肤品,那些精巧而细致的小摆件,却无意不透露着他们曾经在这里共同生活,共同营造。
慕星野咬牙,将那些不自觉闪现在脑海中的画面赶出去。
“少爷,您又要出去?”桂嫂看到慕星野抱着箱子往外走,主动上前帮忙,“搬东西这种粗活,让我来。”
她不由分说,从慕星野手里接下箱子,“是搬去车上吗?”
慕星野手上忽然一空,心里也跟着一空,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勾着唇苦涩地笑起来,“不用,帮我扔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