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就能够如此多嘴呢？毕竟是皇后娘娘身旁的人，她这样做，也实在是有些不妥贴了。

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却听闻颜如玉轻声笑了笑，笑声如黄鹂鸣翠，本是极其好听的声音，可在这漫漫黑夜中，到底还是有些诡谲了。

笑声还回荡在耳边，可是颜如玉说出的话，却如同一盆冰凉入骨的水似得，从头泼到脚。

“到底是本宫身边的人，本宫长年累月的不出宫去镇国公府，不想竟连累了眉心你不能看望自己的父母，倒是本宫的不是了？”颜如玉嘴角边勾起一抹笑意，伸出纤纤玉手在空中虚虚一抓，好似有什么东西从指缝溜走，让人觉得无限惋惜。“不如，本宫明日便送你出宫，与你父母亲人团聚如何？”

什么？眉心心中一惊，竟是吓得双手一抖，立时便楞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到底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只楞了片刻，便回过神来，猛然跪在地上，冰凉的青砖石板被这夜风吹了许久，已经凉透了，冰冷刺骨的凉意顺着膝盖传入骨缝中，眉心却好似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似得，仍自跪在地上，急声说道:“奴婢一时感慨罢了，到底算不得什么，娘娘千万莫要放在心上。奴婢一生只愿意跟随着娘娘身后，为娘娘效犬马之劳，怎么能够就这样离去呢？娘娘向来仁慈，还请娘娘饶过奴婢吧。”

颜如玉颀长的影子在月霞的影射下，格外地美丽柔和，仿佛为她踱上了一层银光。

“是啊，本宫向来仁慈，以至于你竟然忘记了，无论本宫对你再好，奴婢就是奴婢，主子就是主子，才养的你如今这般胆大包天。”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一抹浓重的乏味和哀叹。

这几日的种种，颜如玉都在问自己，真正就合适吗？她如此万般忍耐，为的到底是什么？其他人也便不说了吧，单就说她身边的贴身宫婢，竟然已经胆大的明知故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而理直气壮。

许是忍耐的够久了，心中多年的积怨堆积在一起，已经是化作了浓重的怨气。多年的隐忍不发，时至今日，即便是再好的脾性，怕是也已经化作了满腔的愤怒了吧。

“本宫向来对你不错，有什么好事儿也不会忘了你。”颜如玉整理了衣襟，阻止那夜风顺着衣袖趁虚而入，缓缓道:“本以为能够将你这颗奴婢的心软化，相伴这么多年，到底本宫还是拿你当了姐妹，可你呢？竟一丝一毫也不为本宫着想，只记得父亲在入宫前的叮嘱。眉心，你如此难忘旧主，本宫送你回去，时时刻刻能够看见他，你难道不该开心吗？”

随着这个秘密的缓缓出口，眉心心中乱成一片，大惊失色，面上的肌肤痉挛了半晌，面如土色，呢喃道:“你……你知道了？”

闻言，颜如玉竟是轻笑一声，缓缓点头，将眉心心中最后的一抹希望打散。

“不错，本宫知道了。”自己的父亲与自己身边的贴身奴婢搞在一起，她颜如玉也真是可以的，只是她深知情爱非人力能够阻止，对此事也一直听之任之，不去管他便罢了。如今眉心丝毫也不体恤她的一番深情，她如何能够不伤心？

思及此，颜如玉轻声笑了笑，却笑的那样伤心欲绝，泪水缓缓滑落，滴在青砖石板上，发出一声声轻吟:“时常借着出宫采买的由头和父亲私会，你以为本宫当真深处后宫，就瞎了不成？你的情爱，本宫不阻止你，任凭你与父亲如此。可是本宫的情爱，你竟三番四次的阻止，这是为何？眉心，人同此心啊，你当真以为，本宫与他已经没了缘分，你与父亲便会有什么结果吗？”

这么多年了，当年那一抹梗刭交缠，眉心一声声娇吟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经久不绝。当年她已经明白爱情是会让人迷醉的，父亲本就妻妾成群，自然也不在意眉心这一个，而她母亲早逝，到底管不上了。她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眉心与父亲这样下去。

万般情爱被压抑，时至今日，即便是温婉如颜如玉，也已经忍不住道出多年真相，反击眉心所言。

轻声笑了笑，却是那般凄凉。

眉心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奴婢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不想小姐竟然早已经发现了。不错，奴婢是迷恋老爷，可是情之一字，谁人又能说得通呢？”

闻言，颜如玉微微颔首，对于眉心此言很是赞同。

“你既然明白的这样透彻，为何还要多次阻拦我的深情？我与你，难道不是异曲同工之妙吗？同样的爱而不得，到底是相得益彰的。为何你能够理解自己，却无法理解我呢？”

没人的时候，颜如玉还是习惯自称为我，想来这个习惯，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够更改了。这也是她心中的一份儿执念罢了。深情缱绻，为的不过是当年那人笑如春起之苗，轻声唤了她一句:玉儿。从此以后，她便无法将那人的身影从心中抹去了，情深深几许？

一声玉儿一生情，肝肠寸断不相逢。

自小便跟在颜如玉身旁，这样真挚的情爱让眉心心中无数次颤抖。

思及每一日颜如玉的模样，眉心惨淡一笑，却笑出了满脸泪水:“小姐以为，奴婢只是因为老爷的嘱托，才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吗？小姐以为，小姐的深情奴婢当真就能够视而不见吗？奴婢自己尚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又怎会不明白小姐的处境？可到底是不可以的，奴婢卑贱之躯，被老爷玩弄也算不得什么，传入旁人耳中，大抵也不过是一笑置之罢了。可是小姐不同啊，您之前还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尚且可以与慕容公子相恋，这倒也便罢了。镇国公看破不说破，任凭您这个唯一的孙女自己做主了。可是如今不同了，您已经贵为了皇后，一国之母，是要母仪天下的。您的一举一动都被世人看在眼里，又怎么能够为了小小的情爱，而置镇国公府的安危于不顾呢？”

皇帝是什么样的性子，这么多年了，想必颜如玉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或许她今日的深情被人发现，明日皇帝就该着手处置镇国公府了，三百二十四口子人命，可都是攥在颜如玉手中的。这样的雷霆之下，眉心怎么敢任凭她去思念一个男人，怎么敢不闻不问，就任凭了她的性子去了？

月色朦胧，幽深的禅院景色宜人。曲径通幽处，到底是比富丽堂皇的坤宁宫多了一抹清秀雅淡。

“眉心，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情爱要被世人所诟病呢？”泪水肆意流窜，索性是因着深夜看不真切，颜如玉便任由它去了。“我一生都为身份所累，爱而不得，难道连心中的一抹思念也要被夺走吗？”

镇国公府的安危，颜氏家族的脸面与荣耀，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维系了，这个皇后她当了这么久了，还要她如何？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罢了，思念自己的心上人，又能有什么错处呢？

“眉心，你从小做事严谨，可却太过小心了。”颜如玉缓缓摇头，清淡的眸子里染上了浓重的失望。“你想要绝了我的念头，可你知道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向来比我明白事理，还不是与父亲长此以往下去了？可见深情绝不得，反而因为时间的此消彼长，越发浓郁了。”

相思如狂，古人诚不欺我。这份浓重的深情在时光的飞速流逝之下，当真是能够让人抵不住思念而发狂的。

颜如玉甚至感觉到，她的内心在涌动，仿佛时刻就会如大厦倾颓一般，随时倒塌，惊起一番哗然。她觉得自己如今已经是病态了，病入膏肓没救了。要知道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想的，她从来都是将镇国公府的荣耀放在第一位，尽管心里不乐意，可她从来不会埋怨，只以为这是自己应当做的。

可是时至今日，她却不这么想了，她甚至有些怨恨，为什么偏偏是她？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这个世界上的人却要让她强行将自己喜欢的人从心里剔除。爷爷、父亲、皇帝，这些人也便罢了，可是如今竟连一个小小的奴婢，也要让自己好好的做这个景康皇后，不要再去想自己深爱了多年的人。甚至于，这个奴婢自身就比她更加恶劣。她虽然深爱慕容重华，到底没有与他梗颈交缠，坏了规矩。

“深情绝不得。”眉心轻声呢喃，重复着方才颜如玉所言，心中竟莫名的有一丝明悟，仿佛打开了另一扇窗户，发现了自己从未曾发现过的好东西，让她心中充满了旖旎。

“小姐所言不差的。”眉心若有所思般微微点头，却又道:“可是奴婢怕的却不是这个，若只是在心中思念也便罢了，奴婢自然不会如此绝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