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巨大的花房前,车门打开,一双美腿从里面伸出来,高跟鞋的气势十足。
“七姐。”有人扶住她,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这就到了。”
“人呢?”安七嘉仰头看着高高的花房,阳光化在厚厚的玻璃上,像是铺开了一滩金色的湖水。
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人从花房二楼推开窗:“你们来了。”
安七嘉微皱着眉,看着那个在光下面容有些虚化的人,唇边慢慢聚起冷笑。
虽然模糊不清,但她还是认出了,那张脸属于安凉,不该属于其他任何人。
安央垂着眼,平静地看着渐渐笼起杀意的女人,看了良久以后哼笑了一声:“进来吧,门没有锁。”
“七姐。”站在安七嘉的人先收回了目光,“真的要进去么?这种人,让我们去处理就可以了……”
安七嘉也收回目光,低着头,看着地上被风吹起的沙粒:“安家的垃圾,当然得让安家的人去收。虽然会脏了手,但,责任更重要,不是么?”
那个人想了想,重重地点点头。
安七嘉眯起眼,大步走向花房,就像那人说的,花房的门是虚掩着的,刚一推开个缝隙,就有奇异的清香扑面而来,香甜潮湿的空气像一张张透明的网把进到花房里的人密不透风地包裹住,这种感觉很奇怪,嗅着的是香气,心里却觉得哪里很怪,浑身好像都不是很舒服。
约安七嘉来的人正在二楼的花架前浇着花,安七嘉看了看周围,让其他人留下,自己上了二楼。
二楼的玻璃顶离地很近,阳光穿过玻璃得到增强,再落在人脸上身上,就带着灼烧的热度了。
安七嘉选了一个还算清凉的地方坐下:“我以为需要花点功夫才能找到你,没想到……”她眯起眼,忍着心里的极度厌恶,逼着自己直视那张和安凉一模一样的脸,“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怎么是我送上门呢?”安央专心地浇着花,心不在焉地答,“明明是你上赶着来找我。”
“不过就是多坐了一会车,不累心,不累身,算什么找?如果没有你主动透露行踪,我不信会这么简单找到你。”安七嘉轻轻摆摆手,把在她面前飞来飞去的小虫赶在,“我不信,你敢在清城的大街小巷,在光天化日里,自在地走来走去。你做的事情,注定你得一辈子躲着活。”
“躲着活……”安央觉得这个词极好,把水壶放下,转身看安七嘉,“我只躲开那些和我结过梁子的人就行了,换了一个地方,我照样可以大摇大摆地上街去。不像您……得躲着全世界。”
安七嘉心神一晃,觉得安央说这个话并不是表面意思那么简单。
她心中有了预感,却又不敢确定。
直到——
“我说的,您没听懂么?”安央哈下腰,用手撑在膝盖上,目光平视,看进安七嘉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亲爱的小叔。”
安七嘉感觉灼热的阳光好像突然变成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水,劈头浇下来,冻得她浑身发抖。
她害怕让人知道的秘密,害怕了那么多年,小心了那么多年,隐瞒撒谎了那么多年的秘密,终于暴露在这让一切都无处遁形的阳光下。
她的第一感觉竟然不是害怕。
安央直起身,看着安七嘉颤抖着挺直身体,颤抖着仰起脸,笑容都是颤抖的,但声音却是稳稳的:“你竟然知道。”
安家唯一的嫡子,从小就和别的男生不一样,这种不一样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显眼。
安家不能容忍一个异类,却不得不因为他的血缘生生咽下他这个“恶心东西”。
从前他也没想到,在安家这种家庭里亲情竟然是那么真,真到让整个安家配合他演了一场戏,把他从安家唯一的嫡子,变成了唯一的嫡女。
回想那段时光,他甚至觉得他的痛苦和纠结,不及他家人的万分之一。
所以,他才那么想逃出安家。
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那些人,那些他以为根本没那么爱他其实却在以他根本没法想象的包容和爱护心疼着他的人。
惭愧,甚至后悔,甚至痛恨自己,这些情绪像是埋在种子上的土,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把本来可以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的那颗种子压得喘不过气,硬是腐烂在泥土里。
他早就忘了当初要向全世界证明他不害怕做他们眼里的“恶心东西”,他不怕被人知道,他曾经是个男人。
他默认了安家把这一切藏在深渊里的行为。
直到今天。
直到被这个偷了她女儿脸的魔鬼说出来。
他都要忘了,忘了曾经他有过那样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