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栩姒的那幅燕回巢，顾云听只问过一次，楚江宸答得是“不知”，但这也并不代表顾云听就相信了他。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短短两三天的时间，楚江宸已经不止一次地察觉到，即使一起相处了快一整年的，他也还是完全不了解眼前这个人。又或者说他了解的是“云无恙”那个身份，与这个“顾云听”没多大联系。

除了这两个身份背后其实是同一个人。

说起来就很荒唐，但事实本就荒唐至此。

“看得出来，后来也证实过这一点，你藏在寝殿榻下的暗格里了。”顾云听道，“你以为自己‘喜欢’我，却也‘喜欢’罗姑娘，甚至还‘喜欢’沈溪雪她们，毕竟你要让被你‘喜欢’着的人相信，所以你先要做到自己相信，不是么？”

只是罗栩姒与他朝夕相对的时间更久，自我暗示得久了，就算假的也成了真的。何况，她一步步如飞蛾扑火般自己走向死路，又打破了他们原本的计划，大胆跳脱，的确令人印象深刻。

“你觉得这不是喜欢？”楚江宸挑眉，反问。

“当然不是，虽然我也说不上来，但是你的这种‘喜欢’，只是为了促成目的而表演出来的假象。”而顾云听则是利用了这种连楚江宸自己都信以为真的假象。

“可是啊顾姑娘，这天下间的情爱，难道不都是假象么？”楚江宸嗤笑，“像你这样的人，也会相信什么‘情爱’么？白头偕老、生死相随，那都只是一种用来哄年轻人的谎话罢了。会为了另一个人死的，是死士，不是爱侣。”

人都是有私心的。

“我为什么不信？”顾云听笑了笑，“我就是啊。”

“……”

楚江宸有些意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沉声笑了：“你是说叶临潇？也是，你拒绝皇位，将所有的事都交给父兄和楚见微，又往这个方向出城，是要去霆国？”

“是。”

“原来你和那些女人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所谓的感情，可以抛弃一切的人。难怪你无动于衷，原来是心里早已认定了良人？你说我拿算计当真心，可是叶临潇抛弃你回霆国，将你一家置于险境，他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顾云听不以为然，道：“就算没有他，你爹会放过长平伯府？这话未免问得有点蠢了。叶临潇好不好，我自然知道。”

这样的人再说是不好，她怕是瞎了眼了。

“卓文君嫁给司马相如的时候，也曾觉得他是良人，然而这良人不也还是想纳茂陵女？喜欢不过是一时的事，又岂能像彼此牵制和彼此利用一样，难以撼动？”楚江宸道。

顾云听轻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纳妾？可以啊。亡命鸳鸯，这听起来很不错。沾这并不存在的妾室的光，兴许将来戏台子上唱的轶事里还能有我。”

楚江宸：“……”

最毒妇人心。

虽说心里那份不太确定的喜欢落了空，但是忽然觉得，失落之余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庆幸？

“不过，要说无动于衷，那我也的确问心有愧，当初年少无知的时候，听闻太子贤名，也不是没想过靠上太子府的大船摆脱窘境，只是机缘巧合，阿临早了一步。”顾云听又道。

“你——说什么？”

“当初你是在鸣雁山附近第一次见我，那时我服食失魂散已久，正是听说了太子游猎，才会去那里，看看能不能和你达成什么合作，好借助你的力量找解药。结果不巧，半路上撞到头，忘了。”

然后就碰上了假扮神医的叶临潇。

顾云听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滑稽。

那时候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傻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会知道是失魂散导致了这种状况，还想着趁还算清醒的时候，然后用计搭上太子府的势力，寻找名医。

结果势力没搭上，药效发作，直接半路上捡一个“名医”。

啧。

“……”

楚江宸无言以对。

要是先一步认识，指不定这亲事就早一步结下了。且不管喜不喜欢吧，没有第三个人横在中间，双方相互利用的状况下逐渐学会喜欢，大概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何况，如果真的结了亲，他也没必要去忌惮顾家，也闹不成后来这样。

可惜了，错了一步。

“不过后来观梅诗宴，我见到你之后，觉得虚伪君子和坦荡小人，我还是应该选后者。”顾云听微笑。

“坦荡？”楚江宸讽刺地笑了，“你是说叶临潇？”

这个词什么时候也能和他沾上边了？

“可能是因人而异。”

“……”这天没法聊了。

顾云听说得没错，他是不太明白什么是喜欢，但是活了这么多年，还是赤条条的一个单身汉，有几个妾，还都只是因为各种各样却根本不是喜欢的原因进门的。

看见别人之间的喜欢，是真的很难过。

——比他父皇遇刺过世还让他感到难过。

“这也没什么，毕竟你不需要情爱。”顾云听正儿八经地往人伤口上撒盐，“如果你觉得自己的那种‘喜欢’能算是喜欢的话，那或许穆少婉是很喜欢你的，你可以回去找她，虽然她已经被吓疯了。”

“……”今天来这里蹲她，或许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生活其实不需要有那么多仪式感。

告别和交代其实根本就没那么重要。

何况他来了顾云听也没有给他什么交代。

“不过我出来的时候，好像听说她跳井了，毕竟当初和苏贵人联手陷害沈溪雪，死的是她的孩子，疯掉的人可能会产生幻觉，因为愧疚而选择死，也可以理解。——不过应该是没死成，我让人盯着她的。”

“盯着她？”楚江宸不是很明白。

穆少婉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何必如此费心？

“她刚进宫那几个月，没少在背地里动手脚害我，总不能因为她没得逞，就不算了吧？”顾云听道，“她不是心怀恐惧和愧疚么？那就在恐惧和愧疚里熬着吧，熬到几时算几时，也算是——给沈溪雪报个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