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一如往常,夜尽天明,太平无事。
龙章宫内除了几个轮岗值守的守卫之外,众人都还睡着。从守卫的数量来看,楚江宸并不在宫内,只怕是与那些重臣们商议西南的战事一夜未眠。
顾云听趁黑迅速跳入偏殿主卧,像一片鸦羽,轻飘飘的,融于夜色之中转瞬即逝,没有引起一丝注意。
主卧外间,谭姑姑和阿蔷一起拼着一张铺子,就像从前在平鸾宫中顾云听每次趁夜外出一样。
两个人声量都窄,床也不宽,倒也够她们侧躺着将就。
顾云听只看了一眼,也没出声惊扰了她们好梦。
里间的床铺自然是铺好的,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夜里突然到访,被子底下还塞了一个圆圆长长的枕头,隔着帘子乍一看,倒还真像是有人的样子。
床铺里塞了一个汤婆子,隔了一宿,还是温的。
顾云听换了衣裳,抖落一身寒意,十分乖觉地躺下休息。
夜里的事,过程在她意料之外,好在结局还算是没有离她的设想太远,可就算是这样,她仍然觉得无法安睡。心底像是有惊涛骇浪,却被她一向尽可能保持平静的假象压抑着,整颗心都忽上忽下,一起一落皆不由自主。
说不清究竟是喜是悲。
窗外渐有亮色,隔着窗纱,也能隐隐将屋子里的陈设照亮。远处开始有脚步声,外间阿蔷也醒了,起身时睡眼朦胧的,没注意轻轻撞到了谭姑姑,后者睡得也不深,便也醒了。
两人打着哈欠进里间来。
顾云听拢着厚厚的棉被,闭着双眼,令呼吸绵长而顺畅,像是真的睡着了一般。
那两个人都知道她睡得浅,自然不肯在里间说话,便又掩了门出去,提醒屋外走动的人别靠近吵着她休息。
屋子里静悄悄的,顾云听原本还只是装睡,装着装着,意识也随着呼吸变得平静悠长,竟也真的就这么睡着了。
……
“谭姑姑,娘娘还没醒么?”
巳时,松烟和灵芝两人匆匆跑来,脸色都有些难看。
谭姑姑愣了一下,连忙示意二人到一旁说话,低声道:“出什么事了?娘娘昨晚不知何故心神不宁,一夜都没睡好,直到天快亮时才勉强睡下了,若非急事,还是先别去打扰她了。”
“论理是该这样,只是蒹葭宫那边出了大事了!半个时辰前,沈美人去了蒹葭宫,说是要赔罪,结果把婉贵人腹中的孩子给赔丢了!这会儿那边已经乱作一团了,陛下又在与朝臣们商议国事无暇抽身,如果咱们娘娘再不管,恐怕就要闹翻了天了!”松烟焦急地道。
“可是……”谭姑姑有些犹豫。
这后宫之事,说到底,与顾云听根本没多大关系。可顾云听那身子骨,若是真的一宿不睡,白天醒来又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过度操劳,指不定又要病了。
气氛正凝固,众人身后不远处,门已经开了。
顾云听已经换了衣裳,站在门边,望着这几个心思各异的人,恹恹地道:“姑姑替我梳头吧。”
“主子再歇一会儿吧?那些事,有奴婢们也是一样的。”谭姑姑忧心忡忡地道。
“不了。这一大清早就不肯安生的,自然是目中无人的人。嚣张得眼里连陛下和规矩都没有了,更何况是你们?”顾云听一哂,随口说着,转身回了殿内,在梳妆台前坐着,柔若无骨的手指在妆奁内挑着首饰。
谭姑姑没办法,只好照做,示意那松烟和灵芝也跟了进来。
“事关皇嗣,并非小事,可请了太医了?”顾云听抬眸,问松烟。
“已经请了,阿莲和阿镜她们都在那里守着,只是底下的人都慌了神没主意,沈美人又在那里大闹装无辜,所有人都乱哄哄的,阿莲和阿镜几个恐怕也未必能压得住。”
阿镜等人不过是小丫头,虽也有些本事,可毕竟年纪轻,一进宫来就在这龙章宫里了,见识也比别的几个宫女浅些。至于阿莲,她若是歇了那藏拙的心思,倒是能镇得住几分场面。
可惜,她应该不会愿意为了这种事而大出风头,做那招人恨的出头鸟。
“都进宫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算没亲眼见过,也该听说过,有什么可慌的?”顾云听蹙眉,“你们先和阿蔷一起过去,她压得住。”
谁都能是善茬,阿蔷可不是。
她在龙章宫内是不佩剑不握刀,可那些守卫、禁军,每个人腰间的刀剑,都能随时成为她手里的杀器。
那些人再乱,也绝不敢在她的刀口下乱。
“……”
宫里会武功的宫女不多,就算会,也都揣度着自己的斤两,好生藏着。
那么多人里,大概也就阿蔷一个人的武功是无人不知的了。——就算是没见过她的,也多少都听说过平鸾宫允贵妃身边有这么一个“杀神”。
松烟和灵芝都明白顾云听的意思,连忙应下吩咐出去了。
“主子……”谭姑姑还想再劝。
“我心里有数的,姑姑放心吧。”顾云听抬手制止了她,道,“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好事?”
“穆、沈两家,在楚江宸身边的地位不容小觑。穆家是如今京城的世家大族之一,虽然因为之前敬妃与庄王勾结谋反之事差点家破人亡,可也正是此事给了楚江宸施恩的机会,也给了他们拉拢世家大族的机会。而沈量是布衣出身,和寒门士子更为亲近。虽然他那个人……啧,没什么能力,却胜在忠心。但是只要楚江宸给他足够的支持,扶起一个统领寒门士子的傀儡,不难。”
顾云听说着,沉吟片刻,又继续说,“这二人同朝为官,都是文臣,互相有些龃龉,彼此看不起,却是楚江宸的左膀右臂。楚江宸从中制衡,他们才和睦相处至今。如今两人的独女出了这种事,那假和睦,又岂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