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业霆现在后悔了，他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心软，不该放萧玉笙进书房，更不该理会萧玉笙的死活，跟着她去看什么劳什子的所谓真相。

若是他没有亲眼看见那小厮在苏小小的手下逐渐变成个人干，便能够继续无所猜忌地信任苏小小。

苏小小是个妖精——精怪，用苏小小自己的话说，她是天界的精怪，与那些走旁门左路的坏妖精全然不是一种，这是凌业霆打从一开始就晓得的事情。

世间不乏作乱的妖精，害人性命甚至以妖术操纵人心，发动战争，这也是凌业霆一直以来都十分清楚的。

但那可是苏小小……是他的苏小小，是打从一个小刺猬开始，便让他倍生怜惜的苏小小。相处了这么久，一起 经历了寻常人一辈子或许也经历不了的许多事情，凌业霆实在不愿意相信，苏小小在他面前一直表露出来的善良与单纯，都是伪装的。

若是他没有看见那一幕，该有多好？

即便苏小小害死了很多人，哪又如何？要论手下的亡魂，苏小小怕是十辈子也比不上他凌业霆。可偏生他知道了，偏生苏小小明知自己最痛恨被亲近之人蒙骗背叛，还用着一贯的无辜样子应对他的质疑，不为自己做上哪怕一句的辩解。

凌业霆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指节泛白，若是其中有任何东西，即便是青铜做的珠子，也早就被非人的力道挤压成了粉末。

罢了。他杀了那么多人，总要有些报应。苏小小或许就是他的报应，受了便是。

凌业霆合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的同时吩咐道：“将尸体送到刑部，七日之内，我若是看不到一个满意的结果，经手之人的下场，不会比这几具尸体好上多少。”

决定虽然已经做了出来，但凌业霆势必是需要一些时间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的，于是他便将所有人屏退，自己骑着快马出了京郊。

帝都的大街依旧人头攒动，凌府内接连不断的命案，在凌府之外，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传说中的凶手的猜测，也只是一个又一个的谣言。

凌业霆的身影和宝马，都是能让人一眼便认出身份的，于是这处在连日风云中心的人所过之处，议论声便不绝于耳。

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凌业霆心中更觉烦躁，夹着马腹的两条腿抽动马腹的频率也越发高了起来，惊得马儿连过城关的时候，都未曾减速片刻。

等凌业霆的面庞都被刀子一样的风吹得快要裂开之时，他才堪堪停了下来，而定睛一看，他不知不觉间到了的地方，居然好巧不巧地正是前几日为苏小小准备的别院。

凌业霆翻身下马，走进了这座特地为苏小小而翻修了一遍的宅子，一时间心中居然充满了久违的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凌业霆对着空无一人的宅子一声低喝，他倒不是已然疯了，而是听见了什么东西在草地上飞速行走的声音。凌业霆适才骑着马飞奔的时候，便总觉着有类似的声音，只没有在意，眼下万籁俱寂，这声音便显得无法忽视了起来。

脚步声忽然停止。

凌业霆依着记忆里声音最后消失的方位，从马鞍边上抽出了随身配着的利剑，以十分警戒的姿态靠近那声源。

对方似乎十分沉得住气，凌业霆明明已经站在那人原先站着的位置上，却还是听不见任何动静。

凌业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以凌业霆的身手，绝对没有人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移动，却不被发现。

找了张椅子坐下，凌业霆开始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宅子大喊大叫，简直是疯子的行径。

可他一闭上眼睛，出现在他眼前的场景，便只有苏小小扔下最后一句“我不怪你”之时的模样，那样决绝。凌业霆不是头一回在苏小小身上看见这样的神态，却是第一次觉着自己当真让她失望了。

是什么都好，为何偏偏是个害人性命的？

凌业霆只想叹气。

他这一口气还未呼出，腰腹之间便骤然一紧，好似被人以十足的力气打了一拳似的。但凌业霆睁开眼看去，这诺达的宅子之中却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小腹处的疼痛却是造不了假的。

凌业霆一手撑在椅背上，人还未站直，便觉着自己的眉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触感极其寒凉，能让人在三九天也瞬间打起冷战。

下一瞬，他的意识便混沌了起来，好似自己体内的气力在一点一点地抽走，但很快，却又有一股子温暖的东西补充了进来，让凌业霆不至于昏倒在地。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凌业霆极力分辨那人的轮廓，才勉强认出像是个男子，却又高得不似凡人，下身……下身居然不是人的双腿，而是一条巨大的蟒蛇的蛇尾！

凌业霆心下凭空生出了寒意，浑身上下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

再怎么强大的凡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吸取了阳气，也会成为展板上的一块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柳西笑着对身旁的柳魅儿道。

他们二人一个露了蛇尾，一个露了狐狸耳朵，全然不担心被人发现，凌家与聚灵丹的关系匪浅，数百年来已经建立了一种玄妙的关系，能极快又毫无副作用地用聚灵丹之中的灵气续命，并且迅速地转化为凡人应有的阳气。

柳西和柳魅儿这种妖精，吸取灵气的时候总会不可避免地受到些许反噬，要将之同化也要花不少精力，自然更乐意让凌业霆当这么个媒介。

“这样当真对凌哥哥的身子没有害处么？”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凌业霆却没法儿听得太真切。

“你躲什么？”这是那条蛇的声音。“他听不到的。”

谁听不到？凌业霆像是在一个巨大的水池子里头浮浮沉沉，所有的声音传到他耳中，都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