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音自来了这宫中,因没有刻意巴结,很是被王嬷嬷刁难了几次。但没有一次是像这般重的。她抬起清冷的眸子,一字一句问道:“嬷嬷为何打我?”
王嬷嬷冷笑了一声。自方贵人失宠,她便时时心气不顺,今日遇上生产这样的大事皇帝都没有过来瞧上一眼,眼见得方贵人在这宫中是没有出头之日了。方贵人性子弱,但好歹是个主子,她没有办法说什么,但对付一个奴婢,还是绰绰有余的。
“主子交代的事办不好,要你这样的奴婢又有何用?来人,给我拖下去。”
作为永和宫中资格最老的嬷嬷,讨好她的人还是不少的。
立刻有宫女上来,一人一边将素音架住。院中已摆好了长凳,素音被人按着趴在上头,双手双脚都被人用力制住。
为了讨好王嬷嬷,行刑的太监更是用了大力。且不论素音是个弱女子,即便是个普通男子,也不一定受得住这样的刑罚。没挨几下,她便晕了过去。
王嬷嬷却并不放过她,她居高临下地指着素音,对手下一众宫女太监道:“二十大板,一下都不准少!都给我看着,往后在这永和宫中,不听我的话,便是这样的下场!”
二十大板,每一板都打得极实。待行刑完时,素音已不省人事。
有胆小的宫女上前问道:“嬷嬷,这可如何是好?”
王嬷嬷上前查看了一番,见素音虽昏着,但呼吸还在,便冷哼了一声,道:“贱命一条,哪里那么容易死,给我拖下去。”
几个太监应了声,将人拖到了奴婢房中。
素音是在半夜被冻醒过来的。
因伤在背部,她是趴着睡的。醒来只觉身下冷硬,伸手摸了一把,竟只摸到了薄薄的一层床单。
奴婢房中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已睡熟了。月光如银般洒落,将奴婢房中情景照得分明。
素音这才看清,自己睡的床铺,连前些天铺的褥子也被人抽走了。与隔壁床上厚厚的被褥相比,她这边显得异常单薄。
口中渴得难受,因受了那一场刑罚,连晚饭也没有吃。她转过头去,一眼便见到桌上的茶壶,口中越发的渴了。
喊这些宫女是没有用的,在这永和宫中当差的人,一半是追随着王嬷嬷的,而另一半,则是天塌下来,但凡没有砸到自己就不会管闲事的。
这一点,从她醒来发现这床铺的样子便可看出来。
伸手一摸,一手的血。她稍稍动了动身子,便是彻骨的痛。
素音的父亲虽不过是个六品小官,但自小也算养尊处优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想到今天白日里挨的打,一个姑娘家,被人那样按在板凳上打,面子里子可全没了。她的眼睛一个个扫过同在一间房里熟睡着的面孔,这些人之中,又有多少是今日刻意按住她不让她乱动的?
她从来无意害人,可这深宫之中,却并非良善之人可以轻易存活。
想着想着,她便红了眼眶。
低低地哭了一会,这身子是没有办法动了,她便只能忍下了那口渴感,强迫自己沉沉睡去。
素音并没有休养太久。
睡了三天,王嬷嬷就亲自来了奴婢房将她从床上挖了起来。
身上的伤是自然没有好利索的,可是王嬷嬷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干活。
素音知道争辩无用,便忍着痛,一点一点做王嬷嬷刻意刁难的事。
这一日,总算身子好了一些,素音正在正殿中打扫,就见王嬷嬷一脸喜笑颜开地进来了。
她刻意侧过了身子,不愿与她再有什么纠缠,谁知王嬷嬷一眼就看见了她。
“那边那个,素音!”
素音拿着抹布的手一顿,面无表情地转了过去。
王嬷嬷啐道:“整日里哭丧着一张脸做什么!晦气的东西!”
素音一声不吭。
如今人在屋檐下,既然知道这深宫生存不易,那她首先要学会的便是忍。
王嬷嬷眼珠子转了转,道:“入秋了,你去一趟内务府,将这个月的月钱和秋日宫女的衣裳领了。再有差错,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是。”素音将抹布往一旁一放,径直去了内务府。
她自然知道,这也是一场刁难。
且不说那月钱,永和宫上上下下的宫女加起来人数并不少,以往每季的衣物都要派好几个太监去取。今日只派她一人,若是有什么闪失,她将会被整个永和宫的宫女仇视。
素音是个能忍的性子,更何况,现下她不得不忍。
到了内务府,果真取回了一大摞衣服。因入秋了,衣物厚重,内务府的太监瞧见她一个人来,还不相信地朝她身后看了看。
素音道:“只有我一人。”
那太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都是在宫中生存的人,自然便能瞧出端倪。他将那些衣物帮素音摞好了再交给她,见她吃力的样子很是担忧了一番,素音只道:“无事”,转身出了门。
永和宫十余个宫女,每人两套衣服,素音就这么抱着,很快就觉得双手没了知觉。然而离永和宫还有好些路,若是拖延久了,她几乎可以想见王嬷嬷那张难看又刻薄的脸。
将衣服往上抬了抬,她抱着衣服继续双手僵硬地往前走。
走了一段,脸上蓦地一凉。素音抬起头来,眼中便落进了一滴雨。
她苦笑了一声,今日连天公也要来戏弄她么?
左右看了看,这附近并没有什么可以躲雨的地方,她也总不能抱着这么一摞衣服,跑到别的娘娘的宫殿中去。
眼看着雨势越来越大,素音别无它法,卯足了劲预备冲一段。
然而预想是预想,她刚冲了几步,便觉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沉甸甸的只想同那堆衣服一同往下掉。她毕竟是不是干这些重活长大的,没多久,就觉得手一酸,不受控制地就要往下垂。
素音一惊,如今地上都是水,若是这堆衣服落了地,难免会沾染到泥水。届时新衣服便脏了,少不了还是她一个人来洗。正慌乱间,忽然有一双手伸出来,扶住了她的手臂。
随即,那双手将那摞衣服整个接了过去。
素音惊讶地抬起头,却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侍卫。
一旁传来一个声音,道:“你是哪个宫的?”
素音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缎面长袍,看着很是富贵。素音忙低头福了福身子,道:“奴婢是永和宫中的。”
“永和宫。”那公子思索了一番,道:“这么多的衣服,怎么就派你一个小宫女来取?”
素音低下头去,咬着下唇不说话。
明琛了然,这深宫之中多的是秘辛,他虽并未住在宫中,却也是知道的。当下道:“好了,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拿得动这么多东西,明文,明武,你们二人将这小宫女送到永和宫中吧。”
两个侍卫应了一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是齐齐盯着素音,意思是要她带路。
素音心中感动,却道:“奴婢乃是卑微之人,实在不敢劳烦公子,还是要多谢公子好意。”
说罢,伸手就要去接。谁知那两个侍卫将身子一侧,随后继续盯着她。
明琛爽朗一笑,道:“无妨,他们俩身强力壮,不怕这点分量。你快些带他们去吧,若是淋了雨,你更不好交差。”
素音哎呀一声,这才意识到这会还下着雨。她朝明琛行了个礼,忙走到前面带路了。
待到了永和宫门口,那两个侍卫很是体贴地将那摞衣服还给了素音。因此除无人,便不会有人猜疑。
素音又朝两人点头致谢,见两人掉头就走,忽然问道:“冒昧相问……你家公子是?”
明武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一瞬即逝,正经着脸道:“明府大公子,明琛。”
素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送着两人离开了。第三章侥幸撞见
素音以往虽在闺中,但如明府这般的大家族也是有些知晓的。传闻明府一族在京中势力很是牢固,当今圣上对他们极为仰仗,这明府的大公子明琛,更是少年有为,深得皇上重用。
今日一见,便知那传闻所言不虚。虽受圣上重用,但明府大公子待人如和煦春风,是以,在民间颇受敬仰。
素音脑中正想着,便见王嬷嬷横着一双眼站在偏殿门口。
王嬷嬷倒是也惊奇。她本来预想,这么多的衣服,这素音看着便是个弱不禁风的,怎可能一个人抱到此处?但亲眼所见千真万确,素音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回来,虽被雨淋湿了些,但好歹没出什么大差错。
衣服很快就被其他宫女接了过去,王嬷嬷堵在殿门口,眼神凶狠地盯着素音,她最讨厌便是她那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左右不过是个六品小官的女儿,以为自己还是养在闺中的小姐么?哪里来的底气?
她越看越是恼火,便开始鸡蛋里头挑骨头,指着素音的鼻尖道:“不过让你去取几件衣服,还能让雨淋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素音心中好笑,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只道:“素音只有两只手,实在腾不出第三只手来撑伞,是以淋湿了几件。”
她虽未言明,但言下之意却明确,是王嬷嬷让她一个人去取这么多人的衣服,天要下雨她控制不了,左右她都是听命行事。
王嬷嬷瞪大了眼:“你!”
可是你了半天,实在挑不出什么刺来,便只道:“将这些淋湿了的衣服都晒干!”
素音应得爽快,王嬷嬷再无话可说,气哼哼地就进去了。
那厢,明琛刚进了马车,明文明武便在轿外复命了。
明琛道:“可将人送到了?”
明武应了一声,随即面无表情地探头过来,道:“公子,那小宫女问了公子名讳。”
明琛本没有在意,抬头却见明武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笑意,一闪而逝。
明琛看了他一眼,放下了轿帘。
那个小丫头,长得倒是标致。明琛脑中再次闪过素音的容貌,并没有放在心上。
终究是王嬷嬷坐不住,待三日一过,迫不及待地就遣了宫女去告知皇帝方贵人产下公主一事。皇帝来了一趟,带了好些赏赐,连带着王嬷嬷这几日的神色也好看了许多。
但好看归好看,对素音的责罚却只多不少。
对于王嬷嬷而言,若是心情不好,则素音便是首当其冲被牵累的;若是心情好了,看见素音也能变得心情不好。
皇帝只来了一次,这永和宫又恢复了平静。王嬷嬷整日眼巴巴地看着,倒是比方贵人还要焦虑。这一日,方贵人正在自己的寝殿休养,而素音帮着奶娘一同准备小公主的洗澡水,忽然王嬷嬷便便走上前来。
素音眼皮一跳,直觉要出事,果不其然,
王嬷嬷试了试水温,立刻竖起了一对粗眉:“这水是谁准备的!”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目光皆投向了素音。有不怀好意地,悄悄地朝王嬷嬷使眼色,直指素音。
素音低着头,大大方方地站出来,道:“是奴婢准备的。”
话才说完,兜头便是一盆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