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将近亥时，夜幕拉开浓重的网遮盖住一切颜色，像是打翻了的墨盘，黑的乌漆漆一片，天际只一轮明月高悬，无星无云，万籁俱寂，一片消沉。

老夫人神色沉凝起来，没有像沈清染以为的动怒或者是释怀，老夫人反而轻叹了一口气。

“清染，你是祖母的亲生孙女儿，祖母从前虽不与你亲厚，但祖母心中一直是想着你的。其实祖母一直盼你能过得好，过得幸福，这就够了，那些个什么名誉尊荣都是虚的，什么皇权富贵也都是假的。你父亲和我都不愿你嫁给秦方贤，是不想你嫁错了人，遗憾终生。”

老夫人说的语重心长，让沈清染的心更是一片柔弱。

“祖母也望你平凡快乐的度过一生。祖母当然希望你和你日后的夫君能情投意合，你嫁的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但……秦方贤不是能托付终身的人，他的野心太大了！清染，祖母也劝你，歇了对秦方贤的这份心思吧，宸王殿下他，是个不错的人选。无论是祖母还是你父亲，都不会害你！”老夫人悠悠的望向沈清染，眼眶已经红了许多。

老夫人沉吟片刻，继续道：“秦方贤心机城府过于深沉，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宸王殿下则不同，智谋过人却又淡泊名利，你且听他今日那一番话还不知晓吗？他身处朝堂权力漩涡尚能游刃有余，定能保清染一生无虞，给你想要的幸福！”

老夫人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已然垂下泪来。因为她看的通透，元宸，才是适合清染的人。

沈清染抬起头看着眼睛依旧红肿的老夫人，欲言又止，片刻之后，终于抿了抿唇开口道：“祖母，您的心意清染都清楚了，清染看低了祖母，清染对不起祖母……”

老夫人拍了拍沈清染的手，柔声道：“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傻话！”

于是，她换上一副笑脸道：“祖母，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只是天色已晚，孙女儿好似很久没跟您睡了，今夜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祖母可不许赶我！”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般。”祖母失笑，眸中闪烁着温和爱惜。

一旁的刘嬷嬷瞧着也是一愣，随即又同老夫人一道笑的十分和善。

“在祖母这里，我可不就是个孩子嘛。”沈清染偏头粲然一笑，脸上是难得的天真烂漫。

……

“你是说，姐姐今夜留宿在祖母房中？”

精巧雅致的古朴房间内，吕嫣儿正反身趴在雕花木床上，她身上多处缠了纱布，屁股高高肿起，脸色依旧很是苍白，她有些吃力地侧头看向贴身丫鬟询问道。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却立即眉开眼笑，很是真诚道：“那真是太好了，如此我也放心了！我还担心姐姐会为我的事和祖母生出嫌隙，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吕嫣儿笑得一派天真，完完全全就是为沈清染和老夫人着想的模样，没有半点不甘怨怼之色。

“小姐。”那丫鬟咬咬唇，看了一眼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吕嫣儿，语气有些泛酸，嘟囔了几句道：“小姐，这老夫人也太偏心了，小姐你都伤成了这副样子，竟看也不看，问也不问，现下又和大小姐……”

“住口！”吕嫣儿冷了脸呵斥道：“我不过是一个外人，一个没有留着沈家骨血的人能得祖母收留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奢求其他？祖母和姐姐祖孙情深是好事，你……嘶——”

吕嫣儿倒吸一口凉气，因为轻微的动作牵扯到伤口皲裂，随即便可以见到纱布上有鲜红的血液浸染开来。

那小丫鬟见了心头一惊，生怕吕嫣儿痛极责罚了自己，所以连连认错，又忙将吕嫣儿扶下躺好。

吕嫣儿看一眼惊惶不安的丫鬟，缓下语气道：“好了，以后莫要让我再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下去吧。”

翌日清早，太阳刚刚爬上将军府的头顶，府内便就迎来一位贵客。

府中大厅内，一位气质清雅高贵的男子长身而立，那男子着一身浅蓝流云暗纹锦袍，玉冠高束，风仪萧萧，这般超然的风采令人心向往之，即便只有一个背影也让人甘之如饴。

“不知宸王殿下驾临敝舍，老身实在是有失远迎。”一道和顺温情的声音远远传来，打破一室的平静。

男子闻言转身，露出一张琼枝玉染的俊美脸孔，惊艳众人。

“老夫人。”元宸开口，冰玉相击般的声音泠泠泄出，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听闻老夫人从前受过风寒，膝盖留了旧伤，这百花活血散是我从楚王那里求来的，闻说可以对您的病症有所缓解，所以请您请务必收下。”

元宸手从袖中掏出一个通体经营的白玉瓷瓶，递给老夫人，他修长的手指骨肉均亭、温润如玉，甚至比那上好的白玉还要美上几分。

“这……这如何使得？殿下实在是有心了。”老夫人虽是如此说，但也不推辞，干脆大方地收下，打量着元宸，便笑得越发开怀。

这样一个龙章凤姿、风神俊秀的人物，才配得上她的孙女儿！

元宸被老夫人这般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也不退缩，坦坦荡荡任他观察，俊雅非凡的脸上没有半分怯懦不满。

半晌，老夫人又是一阵笑，整个人透着一股神清气爽的欢心，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新鲜事，又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般。

“宸王殿下这人和这药……甚合我意，甚合我意。”老夫人毫不掩饰的夸赞道。

元宸微微一笑，眼中划过一抹悦色，只见他微微屈身谦恭行了一礼，含笑道：“老夫人，药膏已然送到，那我就告辞了。”

老夫人见元宸作势要走，急道：“宸王殿下，既然已经来了，何不多留片刻？要不老生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她见元宸迟疑，似乎在思索权衡，片刻后对老夫人歉意一笑，俨然是去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