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宸躺在床上，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单薄的双唇白的惊人，这本应是他最虚弱的一刻，可是他说这话时仍旧分外有力量。他眼睛里迸射出像火花一样的亮光，那样的璀璨，那样的夺目。

沈清染点头不止，这也是她想看到的。她征战多年，早已经厌倦了无休止的厮杀。因为每一场战争的背后，都有流不尽的鲜血和数不清的枯骨。无论是谁是赢，到了最后受苦受难的都是黎民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元宸复又道：“最可怕的是那上位人还不知自己如今不过形同傀儡，任人把控，待到时机成熟，只怕他比那几位去了的皇兄还要不如。”

元宸虽未言明，但沈清染又怎会不知他眼下所指究竟是何人。果然，元宸是当的起这“皎皎月明，第一公子”的名号的。秦方贤掩饰的这般好，就连他的生母秦氏都曾以为他是一心为了元昊做事，并未有不臣之心，所求也不过是权势高些再高些而已。当然，从前自己也是这样以为。

尚书、丞相、摄政王、一步一步，他的权势越来越高，最后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人一旦对权势产生欲望，又怎会甘于就此止步？他要天下间最高的权势，他要天底下最尊崇的位子。

而这一切，自己也是到了这一世才看明白。可是元宸他早已淡出朝堂之外，竟也能将形式看的这般通透。这叫沈清染愈加高看了他一眼。

“秦方贤的手段一向如此，如今所有的事都是皇上做的，所有的人都是皇上杀的，他至多也不过是个执行者。到时政敌肃清，威胁不再，他便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暴政。最后，如愿以偿的登上皇位。”

思及往事，沈清染心底的苦楚一点点蔓延出来，从唇齿间缓慢却又犀利的迸发而出。这一次，她不加隐晦，直接将话摆到了明面上。

接着，她看向元宸朗然一笑，“方才王爷一席话，便已经叫我知晓这一次我果真没有看错人。”

说罢，沈清染十分庄重的跪在床前行了一个大礼，她这样的恭敬和肃穆是前所未有的，元宸见了有些发怔，只静静地望着她，不再出一言。

“王爷，臣女沈清染愿追随王爷助王爷成就大事。”沈清染的头磕在地上，发出并不响亮的碰撞声。良禽择木而栖，既然将军府注定不能置身事外，那便只能择一个好君主，谋一份更光明的前程。

“可是……人人皆道：将军府嫡小姐心仪于国公府世子……”元宸定定的望着沈清染似是不敢置信，一句话也断续了几次。

“人言如何能信？世人亦道：九王元宸不问世事，身在朝堂心处东篱。可见传言不可尽信！”沈清染含笑道。

元宸骤然起身，伤口是否会撕裂开来他也全然不顾，春风一般的笑容洋溢在他清军舒朗的一张脸上。如此说来，那她的心中便是没有秦方贤的！如此说来，她与他便还是有机会的。

“那又为何是我呢？”元宸眼中像是闪着五光十色的火树银花，点点闪闪。

“因为我相信九王爷会是一个好的君主，我相信九王您一定能缔造一个盛世王朝，还百姓一个海晏河清。”

沈清染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因为人多耳杂刻意压低了嗓子，可这样细弱清脆的声音却足以振聋发聩。

元宸虽然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亦不失落。因为，她信他这便是一个极好的开始。元宸庄重道：“染儿，你既这般信任于我，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王爷竟答应的如此爽快？我本以为王爷会问我凭什么和您合作，看来倒是我想多了。”沈清染早已做好元宸发问的准备，不想元宸思虑过后竟是一句许诺之言。

元宸浅淡一笑，光风霁月，“抛离将军府不谈，你一人足以抵挡千军万马，如此美事我又怎会不同意？”

元宸话中别有深意，沈清染却只是一笑带过。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眼前发亮的地砖，心无旁骛道：“王爷，事成之后，我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元宸瞧着她乌黑的发顶，心疼的想要将她从地上拉起，但还是隐忍着道：“染儿你但讲无妨。”

沈清染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漆黑澄明的一双眼落在元宸的身上，她十分郑重道：“我希望王爷能够答应我，事成之后，让臣女携父亲辞官隐遁，从此以后远离京城！”

元宸的目光微微一暗，“染儿，你是怕狡兔死走狗烹，你怕事成之后我会忌惮沈将军因此开罪于他吗？”他随即轻叹了一口气，不曾想自己在她心中竟是这般的人。

“并非如此。”沈清染抬起头果断回答道。即使前世种种已经给了自己学一样惨痛的教训，即使上一世的秦方贤便是这般忘恩负义，可是沈清染仍旧愿意相信元宸，因为她知道元宸同秦方贤是由内及外的不用。那是一种深入灵魂，触及良知的不同。

“那你为何还……？”元宸追问道。

沈清染琥珀色的瞳仁中已然盈然可见泪光，“因为臣女倦了，累了。同许多闺阁小姐一样，臣女所求也不过是觅得一个如意郎君，安稳度过此生罢了。可是碍于这般身份和地位，臣女的婚事定然是由不得自己的。皇城也好，内廷也罢，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实在是太多太多，臣女不愿再如此度过此生。”

“原来你竟这样想……”元宸双目一缩，不禁陷入神思。

“也许经年之后臣女的心思会有所改，但起码此刻臣女的心思便是如此。”沈清染又道。

元宸注目于沈清染，坚定道：“染儿，即便我粉身碎骨也会护你和沈将军周全。”

沈清染自然是为他这样信誓旦旦的神情所惊异的，她所看到的元宸竟与传闻中全然不同，究竟谁是真谁是假？

“不好了！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