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难过的时候,也只能看看书,淑妃说过,漫长岁月无事可做,都不如看书,一字一句留在胸中,自然会有长进。
原以为杨曦待谁都是一样,一辈子走不出楚云昭那道劫。却是没料到,还是和别人生儿育女了。
夜间闲来无事,天子在内宫散步赏月之时,不觉经过流华殿外。
云容原本已经卸了晚妆,穿着素白寝衣,散一头乌发,也是看月色明亮,不由兴致上来,就这么个模样,说要让婉心陪着出去赏月。婉心还有些为难,她说:“左右内廷里也没有男人了,给别人看见,也算不得什么。”就这么半哄半劝的,拖着婉心出门,刚打开侧门,便见一个男人自门外经过,她倒是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抬头去看,才发现是天子,一时惊住,慌得都忘记跪下了。
杨曦看到她的模样,也是吃了一惊。
月色之下,云容素衣散发,眉目清雅,宛如天上谪仙一般,虚无缥缈,恍然之间,似是见到故人,但若细看,容貌却是全然不同的。
他说了一声容妃,云容才吓得跪下,“臣妾失仪,请陛下恕罪。”
杨曦略笑笑,道:“罢了,既然都出来了,一起赏月也好。”
身后六庭馆女官默默退出三步之遥。云容就这样狼狈着跟在天子身边,缓步慢走。
赏月,月色宁静,人也无言。
沿着青砖宫墙走了一段不觉从流华殿侧门走到了正门。杨曦微叹口气,说,“夜深了,容妃若是累,就先回去歇息吧。”
云容抬头看了天子一眼,道,“小厨房煮着雪莲山参,陛下若是不弃嫌,不如进点宵夜?”
杨曦思索片刻,还是随云容进去了,雪莲山参汤火候正好,摆上来之后,旁边又放了一叠棋子大小的绿色糕点。杨曦好奇,拿起来吃了一口,便道,“这点心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云容低声道,“这荷叶糕,原是淑妃的拿手点心。听说陛下从前在鸿文馆随白大人读书,书案之上常摆着的点心,不少是淑妃做的。淑妃的父亲是陛下启蒙恩师,虽然幼年之时未曾与陛下见过面,但陛下出入白家,这样的事情总是有的。因此臣妾便同她学了一些。打发打发时间。”
杨曦道,“也是许多年未曾吃过了。淑妃其实不擅烹饪,朕从前听恩师说过,她那个人,就是认真罢了,学个茶点,也是一板一眼照着方子做,连糖少许盐少许是多少,都取天平量过,蒸煮的时间,更是一分不差。虽说略微死板,但这样认真做出来的东西,终归还是不错的。”
两人相对而坐,喝汤吃点心,又说了些闲话,夜略微深了几分。六庭馆女官们不等吩咐,便开始在寝殿布置,俨然是要宿夜的意思,杨曦从旁看着,也未加阻拦。
毕竟云容不是淑妃,不能对坐下棋过整夜。如若这里坐的是长公子云兮,没准就可以下一整夜的棋了。
来都来了,宵夜也用了,还在想什么呢?这样自嘲着,他挽起云容的手,便走向垂挂下的帷幕深处。
入府的时候,也是圆过房的,如今这一切,也不算生疏,不仅是她,后宫还有那么多人,总是要宠幸的,也不能,独独冷落了她一人。
为了心中那些隐隐约约的芥蒂,已经冷落云容多年了。如今挽着她柔弱无骨的双手,心内的某些地方,也渐渐柔软了起来。
北境逃避的那些年,原本就像是一场梦,结束了,回头了,抬眼看见的,便是软红十丈的温柔乡,灯影下,是俏丽中带几分冶艳的年轻面容,像么?也不像吧,无论如何自别处寻,都找不回那个人的影子了。
淑妃有喜,普天同庆,自消息传出之日,往宫内贺喜的命妇女眷便络绎不绝。有急着表忠心的,也有想要沾喜气的,还有想趁着宫内有喜事讨人情的。地位高的有地位高的心思,地位低的有地位低的盘算。总是都要走一遭的。
当然不能让淑妃理这些烦心琐事。便由内廷之中四位地位较高的宫妃在清平馆代为接见了。
至于其中,接着贺喜之名入宫商议要事的各府亲眷,自然也是不少。
明恩华颇为头痛,眼看着手中厚厚一摞名帖,苦笑着问身边伺候的莲雾:“就不能推掉么?这么多人,我看着都眼晕了。”
莲雾说,“小主还是费些心思吧,咱们这边来得都算少了,婢子又替您推掉不少,剩下的都是府上位高权重的老太太们,实在是不好推脱。您是不知道,悦昭仪那边,来来往往的人十倍都不止呢,悦府上上下下,嫡出庶出的小姐们不说,表小姐都来了不少,婢子看着一大半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人。”
明恩华一时之间有些讶异。
四贵家族不比别家,说是说府上有年长的长辈,借着这次入宫贺喜的机会嘱咐悦华翎什么事情也就罢了。年轻的女公子们来那么多又能做什么?况且,悦华翎是侍奉君上的人,将一群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送到她面前,未免,有些奇怪了。
明恩华问清楚了,知道自家太夫人午后才来,思索片刻,便问,“悦昭仪在哪边待客?”
“西配殿。”
明恩华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说,“咱们也去看看吧。”
连贯东西的回廊走过,刚到影壁花墙,还未曾看见西配殿的影儿,便听见一阵阵莺声燕语。西配殿的大门敞开着,门里门外都是年轻貌美的悦家小姐们四散的坐着。只见一个打扮的妖妖悄悄的年轻女孩坐在悦华翎下首,故意高声似的说道,“虽然都是宫里侍奉,但地位毕竟还是不同的吧,就比如说白氏淑妃,四贵家里出来的女公子,从前又是正妃,从王府跟到宫里的,像你这样的妾室,在人家面前,除了跪拜,别的话是一句也不能说吧。”
悦华翎端然坐着,不动声色,好像居中被议论的人并不是她似得。面上依然挂着从容不迫的笑容,轻声应和道,“说得没错,宫中常来常往,我见到她,是应该拜见的。”
“地位如此低贱之人,还是不要在淑妃面前来去了吧,免得污了人家的眼睛。”更为尖酸刻薄的话,就那么飘了过去。
不用看是谁,闭着眼,只听那语气,就能感觉到弥漫的酸气。
悦华翎已经看见了明恩华,隔着这一群莺莺燕燕的厅堂,她远远的,用镇定柔和的目光看了明恩华一眼,微然笑道,“职责所在,就算自惭形秽,该见还是要见的。”
大家族里这种相互霸凌的戏码并不少见。人性之刁恶也不是什么好看的戏码。明恩华见悦华翎并不在意,想来也能应付,原本打算转身就走,却听见身后低低的惊呼之声,一回头,却见悦华翎被兜头泼了一盏热茶。白净的肌肤上起了一层红痕不说,发间茶水淋漓,着实狼狈。
明恩华怒问,“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