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清之死自然令人惋惜，但杨允原本也不是楚家人，他不会因为此事痛惜太久。今日之后，刀龙府府兵在他的调遣之下，便会源源不断奔赴北境，将蛮族人北上之后空出来的地方都变成刀龙府的封地，即便是亲王，也不会再有立场责备他的轻率之举。

正当他筹谋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人在他的书房外敲门，他说了声进来，看见的正是他的儿子杨傅。

杨傅有点不自在的掩上了面前写了一半的兵书，他的儿子尚且年轻，并不能理解这些谋略上的事情。他也不希望杨傅变成这样一个人。

杨傅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问，“父亲是想要吞没楚家留下的城市么？”

杨允沉默片刻，也不打算再砌词矫饰，只低声问道，“你看到了？”

传令的士兵出来进去，将他的命令传达给刀龙府的每一位将军，这种事情原本也隐瞒不了太久。

杨傅微微摇头。“父亲的军令是秘密，眼下还没有什么人敢擅自泄露军情，我只是猜，这大概像是父亲会做的事情。”

杨允看着他，轻声说，“这是刀龙府每一个子弟都会去做的事情。”

他停了片刻，又对杨傅说，“但你不同，你是我心爱的儿子，你不必去做任何你不愿做的事情。只要我还活着，我会保护你，让你随心所欲去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

杨傅沉默不语，到了这个年龄，他心里已经清楚，作为刀龙家的人，这所谓的随心所欲无外乎是建立在权势之上，而权势，权势必然来源于汲汲营营。

他也算是皇宫里长大的人了，原本就明白，就算贵为天子也未必就真的可以随心所欲。更何况，刀龙家所谓的权势，也远远没有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他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不愿意，让父亲做这样的事情。

如同他是杨允心爱的儿子一般，对于杨傅来说，父亲也一样是十分重要的人。他不愿让父亲去做这些不择手段的事情。

他们是宗室。或许这就是宗室的问题，永远要保持皇室宗族的高贵身份，就算与别人争夺利益，也要摆出高贵的姿态。道貌岸然之下，未必不曾染污双手。但杨傅如今的年岁还太年轻。他还不曾谋算过什么人。他的内心与外表同样高贵。虽然明白人不可能一辈子这样干净。但至少现在，他就是那样的人。

杨傅低声道，“父亲，楚帅战死沙场，如今那位楚姑娘虽然沉浸于悲伤之中，一时无力统率军队。但楚家军毕竟主帅还在，父亲调兵遣将，试图占据北境防线，会否有些太冒险了。”

杨允看着他，说，“你不必理会这些事情。”

都不能算是什么冒险，天启动乱方休，楚家未必有余力投入到这些争夺之中。只不过，如今姑且置身于刀龙府保护之下的那位楚家女将军，大概是会因此不满的。

杨允并不在乎这些事情。但他有些不明白，他的儿子如此在乎楚家人的事情，是为了一直束缚他们的所谓大义，还是因为楚家的那个女人。

杨傅很多年前曾经喜欢过一个不该喜欢的人。那个身份尊贵的女孩死在了北境，他就将自己放逐在这个地方，一转眼十年过去，似乎始终不曾从阴影中走出来。

这覆辙踩过一次，或许一生一世都没办法忘记。杨允之前觉得，他喜欢这个儿子，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吧。杨傅和他别的儿子都不一样，至少他有情有义，会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而伤心难过固执己见。不像他的哥哥们，只知道争权夺势或者聚敛钱财。有些时候，他看向杨傅，会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位青衣。那女人穿着一身戏服站在高高的楼台之上，流水一般的长袖自舞台上掠过，眉目间是淡淡的孤高，似是一生都活在这一场戏里，人世间的羁绊全然与她无关。

早就忘记那个女人的模样了。隔很远的时候看还觉得很美。看多了也不过如此，戏里人到了戏外，也就没有什么趣味可言。早就不再喜欢。倒是杨傅身上这几分痴念与天真，总让他想起年少之时，初初遇见那个人的心境。

当时只道是寻常。隔了这么多年，始终也觉得不在乎。却是没料到，一直都不曾忘记。

杨傅向来情深，这一点不随他。

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因为在意楚家那个女人，所以才这么说的么？”

杨傅看着他的父亲，微微的摇了摇头。

他说：“不是，我不会再喜欢楚家的女人了。”

紅鸢，雪鸮，都是相似的名字，说是楚家这一辈的人，名字里都要有禽鸟。

看上去像是花名，甚至带着几分艳气，但懂的人都知道，全是猛禽。

像是楚家的女人，骨子里都是烈性。

最初看到雪鸮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雪鸮和紅鸢是长得有些像的，楚家女人的相貌，其实是分两类，一类是艳丽而又英气，说是美丽的女子反而有些奇怪，比如雪鸮，其实她看上去更像是色如好女的俊秀少年。楚曼如便是这一类的，但她的姿色比雪鸮少了几分冷艳，倒是多了些浓墨重彩的艳色，看上去更有女性韵味一些。紅鸢也是这一类，线条更为柔和，眉目之中，也多了些沉静。

到底是一家人，多少是有点像的。

雪鸮其实长了一张很好看的脸，说是颠倒众生也不为过了。那精致如玉的眉目之间，总带着深沉冷淡的不屑之色。即便如此，也能猜得到，很多人依然会被这冷艳之色所迷惑。

看到那张冷冰冰的面孔的时候，是会想起紅鸢，想到那个人的时候，心里依然也会隐隐作痛。只是杨傅并不会为了这种原因而劝说父亲。

他只低声道，“父亲，我们不该趁人之危，我们刀龙家，也是真正的武士，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趁着这些要塞无主的时候，将它们全部收入囊中，这不是堂堂正正的做法。

杨允看着自己的儿子，沉默着，不知该从何解释。

趁人之危自然是不对的。但是楚家强盛多年，若不是趁人之危，他们又如何能有机会？眼下这危局，对于刀龙府来说，恰恰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