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城楼之上，杨允看得见。高台之上烈火冲天。浇过火油的柴火瞬间便燃出来暴烈的火光，甚至将高台上的木架都烧断。楚云清那已经在烈火之中显得模糊不清的身形自高台上坠落而下。拼命试图想要杀出重围接住他的雪鸮最终还是差了一步，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坠落在战场上。

像是一个破碎的人偶，或者说随便什么被暴力毁掉的东西。他看上去或许还算完好。但内中骨骼内脏已经几乎全部碎裂，再也拼不回来。

雪鸮杀掉了所有阻拦在她面前的人，终于一步步走到了楚云清面前，伸出手，抱住了他曾经的弟弟。

失去了燃料的支撑，烈火只剩一层余烬，在她冰冷的身躯上渐渐熄灭，可是她自己知道，她抱着的这个人，已经被毁掉了，再也回不来了。

楚云清一息尚存，看着她，竟然还轻轻的笑了笑。

“姐姐，你到底还是来了啊。”

雪鸮不说话，来了又怎样呢？她终究是没有救下楚云清。

被烧到焦黑的手抓住了雪鸮的衣袖，白色战衣上留下了黑色的血痕。雪鸮试图将自己的弟弟再抱得更紧一些，又怕伤到他，僵硬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或许就是这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裂成千万碎片了。剑灵的生命，说强悍也是强悍，说脆弱，或许也不堪一击。据说只有剑毁人亡的那一刻才会真正彻底的死去。可是剑灵也是活物啊，既然是活物，便有心在，这一颗心还能经得住多少风霜摧残？

楚云清用最后的目光看着她，视线虽然已经模糊，但瞳孔深处，影影绰绰映出的，依然是那个人的影子。

他微微的叹息。听起来却像是临死之前的挣扎。

他说，“姐姐，不要难过啊。我一直想着，自己或许有一天会这样孤身一人在战场死去。这样的结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楚云清轻轻的笑了笑，“只是，你来救我了，最后我不是孤单的死去的，我看到你为我而来，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手上失去了力气，沿着战袍的衣袖滑了下去，最后轻飘飘的力气消失不见，气息断绝，心跳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不是多沉的重量落在了雪鸮的臂弯，楚云清整个人变得那么轻，轻的好像触碰一下，就会化为飞灰，再也消失不见。

雪鸮再也没有顾忌了，她将楚云清紧紧的抱在怀里，放声大哭，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过，谁也想象不出，曾经声威赫赫的女武神会发出这样悲切的哭声。

像是受伤的母豹子一般。愤怒而又无助。

这世上她所在乎的人都不在了，她最后的希望也被彻底粉碎。想要的不想要的，最终都已经彻底全部失去，用武力不能杀死的人，其实换一个方法毁掉她的心，也不是不可能。

雪鸮慢慢站了起来，她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就像多年之前，朝露之城的那一夜，神的愤怒宛如天罚一般降临，激怒神的人，都只能以死谢罪。

竟豹儿下令撤军，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在这个战场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谋取的利益了。

雪鸮的剑劈斩而来，来不及逃走的人，都被暴虐撕碎，撤退的军令传到了每一个士兵的耳边，他们谁也想不到，这个女人宛若地狱之中染血的修罗一般见人就杀。兵器盾牌甚至血肉都不能阻挡她，在她的屠戮之下，蛮族人的防线全线崩溃，他们只能四散而逃。希望命运眷顾于自己，能在武神的愤怒之下逃出一线生机。

竟豹儿在撤退的人群之中，回首看向雪鸮的身影，微微的慨叹了一句。

“真是凶猛的女人啊，南朝之中，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名将了。”

军师在他身后低声道，“值得么？”

竟豹儿说，“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我们都应该毁掉这个女人。”

或许被毁掉的，不是一个出身于楚家的名将，而是南朝平复北境的野望。

为此血流成海也在所不惜。这一战过后，他不认为那个楚家的女人还有余力统率军队。天启动乱之后，朱雀皇朝怕是要一蹶不振了。虽然蛮族也差不多，但不管死去多少人，还活着的，总能走回去，他们繁衍生息，会生下孩子再回战场，总有一天，他们能够有余力反抗，夺回属于他们的城。

无论华族怎样想，蛮族终究是不会臣服的，就算只能守着这贫瘠的土地，那毕竟也是故乡。若是有朝一日连这故乡都没有了，那祖先也会被遗忘。他们或许还是能活着，无论听命的是朱雀皇朝那所谓的皇帝还是匈奴人自己的可汗。但到了那一日，蛮族，就会不复存在了。

或许是逆势而行吧，但竟豹儿不想看到那一天。所以无论耗费多少人命，他也希望能将最终的覆灭拖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或者，谁又能说，注定覆灭的，不是那些住在石头房子里，养尊处优的南朝人呢？

天色傍晚的时候，雪鸮回来了。

统万城门大开，迎接她的归来，但这归来，甚至算不上是凯旋。

这场战争的最后，几乎变成了一场毫不优雅的屠戮。敌方已经失去了战意，而雪鸮，她大概杀了好几百人吧。所有来不及逃走的人都被她杀死。说真的，这样砍人，不说刀剑会不会被震出豁口，光是用来斩骨的力气，就会让手臂痛到根本抬不起来吧。

这一位大概不是什么正常人类。她最后踏入统万城的时候，依然稳稳的拿着她的剑。所有她看得到的敌人，都已经被她全部杀死。

血色泼染了她的全身，战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连头发都被黏糊糊的血液糊成一团，真是修罗恶鬼，连跟在她身后的刀龙府兵，都不由流露出敬畏神态，小心翼翼与她保持距离。杨允甚至怀疑，这女人若是突然发疯，没准可以将统万城全城的人全部杀掉。

这是一个人就能对抗千军万马的女人啊。同样，就算身后追随千军万马，她看上去，也依然那么孤单。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杨允在那张被血色染污的面孔之上，看到的，只有一片空白而又虚无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