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候说,“北境这么多年经营不易,楚帅是国之栋梁,没有必要死在这里,让蛮子称心如意。”
道理是这样。破军候能说出这番话来,已是不易。若是刀龙府能与楚家在同一个立场思考,那所期待的不外乎就是统万城保住,楚云清平安无事,匈奴族彻底一蹶不振。
谈何容易。楚云清是楚云昭亲自带大的弟弟,当初与这个弟弟并肩上战场的时候楚云清才十一岁,就被她带在身边,既是带副将,也是带孩子。这孩子习武演兵,都是她一点一点亲自教出来的。惹出祸端,长公子也不问别人,都是直接找她算账。那是应该的。楚云清是她亲手带大的,武艺跟她学的,性格比对着她的模样长出来,兵家战场上的作风,也是照着她的模样做。楚云清有什么事情她都得负全责,一点也不冤。
楚云昭一辈子没带过徒弟,也没亲手养过孩子,就只有楚云清,还没剑高的时候就跟着她,骑马的时候坐在她的背后,走路的时候跟在她的身边,吃饭同她一起吃,睡觉的营帐也在她的营帐旁边。当初楚云清年岁尚小的时候,偶尔遇上敌人踏营,战鼓擂响的瞬间,楚云昭第一反应都是先披甲,再去隔壁营帐将熟睡的楚云清一把拎起来放在马背上再指挥作战。
是兄弟,也是孩子。楚云清和她是堂姐弟,身上流的都是楚家的血,当然是骨肉血亲。但战场上并肩生死那么多年,其中羁绊之深重,早已超越了血亲之情。
他们对彼此都很重要。楚云昭死去之后,楚云清多年一蹶不振。雪鸮再度归来,又如何能轻易放弃这个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
可是她不相信自己。她从来就不擅长保护什么人,她想要保护的人,后来都死去了。
这一路疾驰赶来,她心中萦绕不去的,是当初自东海归来的时候死在盗匪刀下的沙罗。她答应会保护那个女孩,却依然让她死在了前往天启的路上。还有涣源。她答应铸剑师会照顾好涣源。但天启变乱生起尸横遍野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涣源人在哪里。
冲锋陷阵,她怎样都不怕,然而守护某个人这种事情,她曾经尝试过无数次,却一次也不曾做到过。
只是想到那些早已死去的人的面孔,就让冷汗浸透了背心。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雪鸮问破军候,“君候打算如何守城?如何营救云清?”
不自觉间,将从前称呼楚云清的语气拿了出来。杨允听见,倒是有几分讶异。
依他所知,雪鸮应该比楚云清年轻一辈。看这年岁,也像是不满二十的样子。但听她提起楚云清时那种随意而又亲近的语气,又不像是对待长辈应有的态度。
说起来,楚家这一辈的孩子之中,出身高贵的应该也不多。按着辈分,只有嫡出的孩子名字里才会有猛禽之名。他只知道内廷龙禁尉里有个楚鹤龄,是英年早逝在南蛮的四公子楚云皓的嫡子。长公子的孩子蒙先皇赐名玉龙儿,不随楚家公子们排辈。另外就是从前的辰公主据说是楚云昭生的,因此有个小名叫紅鸢。这么算起来,长公子膝下只有楚玉隆一个孩子。前太子妃英年早逝,没有留下孩子。楚云昭若是真的生过孩子,那就是辰公主。之后四公子的鹤龄。五公子楚云清尚未迎娶过正妻,若是妾室生下的孩子,不会有这样的名字,也不会以这样的语气提起楚云清。之后六小姐,是內宫的权妃,当然不可能与雪鸮有什么关系,说起来,听说这位楚姑娘有昭阳殿主的身份,和內宫权妃算是同仕宫中的。当然不可能是权妃生的。再之后,七公子早已入道修行,雪鸮看着似是不满二十,但五六年前受封昭阳殿主的时候,看着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这么算算,应该也有二十一二了,七公子楚云和年岁不过约略三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
再往后,八小姐云灵,九公子云皓,不说别的,年纪上就不可能。如此一想,杨允不免有几分疑惑,楚家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个地位尊贵的小女公子。
这种事情他都留意到了,刀龙亲王又岂会不知道。更何况这个小女公子是內宫昭阳殿主,身份非比寻常。必然是有人查过根底的吧。若是真想知道,回头问问亲王也就行了。杨允这样想着,姑且把这疑虑先放下了。
他想起方才雪鸮问过他的话,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统万城毕竟易守难攻。当初楚姑娘走水路入城,亦算是出人意表,如今楚姑娘当初入城的水路已经被彻底封死。以楚姑娘在韬略之上的惊世之才,亦找不出别的攻城方略,这城,可以说是固若金汤了。”
这话不是乱说的,刀龙府援兵未至之前,北境军南下勤王,统万城一座孤城伫立于蛮族人的朔方原之上,因为人手不足,每座城门上只能由一个百人队坚守,能支撑到现在,可见城墙防守之坚固。
雪鸮微微冷笑了一下,说,“号称不破的要塞多了去了,想要打总是能打下来的。从前匈奴人对朱雀皇朝俯首称臣,结为盟友,因此北境将士从来没有打过这座城,第一次打,费了些功夫罢了。这是匈奴人的王城,破绽未必只有水路一处。他们所知的,必然比我多。”
杨允一时没有反驳。
入城之后,他曾经试图在兵府之中寻找筑城图纸,试图找到这座城的薄弱环节,但匈奴人撤退的时候,几乎将所有书库都付之一炬,何止兵府,整座城都被翻遍,无论是深宫内苑还是寻常人家都不曾放过,结果是一无所获。
城毕竟是确确实实守了这么久,若是真有破绽,为什么蛮族人在统万城防卫最为薄弱的时候也没能夺下这座城。这样想着,杨允也让自己安心了几分,但此刻雪鸮所说的话,却让他的心里也生出了几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