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傅看着雪鸮，眼前这位出身楚家的女人，有与紅鸢十分相似的面孔。但性情，却是截然不同的。

从前对这位楚姑娘还多有敬重，或许就是因为她这张面孔。也或许，是因为当年紅鸢在北境被绑架的时候，她曾经尽力营救过。

但如今，此人旧事重提。杨傅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他看着雪鸮,语气之中已经有了几分怒意。

“你提起此事，究竟有何目的？”

雪鸮看着杨傅。心里想到的，却是许多年前，曾经说过会为了紅鸢而不顾一切的那个少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还是从前的模样，眉目清隽依旧。心思似乎也一直没有变过。单看提起紅鸢的时候，杨傅那隐忍怒火的表情，便知道，曾经那份少年意气，到底是还在的。

若不是想到这一步，也不至于同云清说，由她来负责与杨傅谈判。剑灵心思敏锐，可以清清楚楚感知到别人的情绪，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把这种能力用在算计人心上。

她看着杨傅，说，“这是你亏欠楚家的，你说过你爱她，你该保护她。是你没有做到，如果当初你再勇敢一些，或许现在她还活着。”

这不公平，这件事的责任其实不应该都推到杨傅身上。能怪他么？或许也可以吧，是他不够好，就是他的错。如果他做的足够好。今时今日，或许紅鸢就还可以活着。

有罪的是她，至少，她在试图去弥补。

杨傅看着雪鸮，道，“你真残忍，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这样的事情的？你是为了阿辰么？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杀那么多人？这到底对谁有好处？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或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吧？”

雪鸮看着他，清清冷冷的笑了。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让天下太平，便要把所有的隐患都消弭于无形。所有反对朱雀王朝的，与华族为敌的势力，都将置于儒门天下。世间再无敌寇，便不会再有战乱，不会再有人死在战场上。他日若是蛮族六部都成为朱雀皇朝之顺民，放他们进中原以农耕为生又怎样？消弭彼此之前的敌意，或许还需要上百年，但在那之前，至少，是要先将土地征服。

杨傅看着她，轻声道，“你疯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实现的。”

以战止战，平定天下。这种念头从常识而言基本都是妄想。再雄才大略的君王都不曾实现过这样的丰功伟绩。为了所谓的和平而四处点燃战火，更是疯子行径。但此时此刻杨傅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起，他已经被雪鸮绑定在了同一艘船上。明知道对方差不多算是疯了，也为一介女子，有这样的野心而震惊。

雪鸮默然不语。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楚云昭的性格。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只不过是别无选择罢了。以战止战这种听上去疯狂的想法，是她能给杨傅最合理的解释。不然还能说什么？夜观星象看到朱雀王朝星盘即将崩溃，必须开杀最后一搏，若不能胜，王朝将不可挽回的因为内战和外战同时侵蚀而走向覆灭的结局。这对她而言，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清清楚楚的写在苍穹之上，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一刻不能解决，都让她不得安枕，但杨傅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他不会懂的。说了他也不会信。

雪鸮依然有信心说服杨傅，她看向杨傅，说，“深入北陆，清除掉匈奴后援的计划是势在必行的。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如果你不肯去，我就只能让云清一个人去了。他在北境之中，若是再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或许就像当初的紅鸢一样，你原本可以救她的，但你没有做到。若是云清亦是如此结局，你心里过得去，不会后悔，那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她看着杨傅，微微眯起眼睛，说出了最后想说的话，“你可以不在乎楚云清，但在我看来，你始终欠紅鸢一条命，云清是她母亲的弟弟。我给你个机会，如果能保得住云清，也算你偿还了你的亏欠。若是无所作为，你还能心安理得。来日九泉之下见到紅鸢，我是不知道你会以何等心情来面对了。”

话说完，亦不等杨傅回应，她拿起自己的剑，就离开了杨傅的营帐。

想起从前云兮曾经对她提起过，说云容在宫里，始终不得人心，内外一直有传言，说楚六小姐城府深沉，因此才不讨人喜欢。

云兮曾经叹过，说喜欢算计人心的，又何止云容一个，说起来，云容某种程度上几乎可以算是耿直了，心思都写在面上，与其说是因为城府深沉而令人厌烦，倒不如说，错是错在太简单。

喜欢算计人心的，又岂止云容一个。

她如今，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这般面目的她，或许比云昭还令人厌恶。

雪鸮回到统万城外大营，约略也就等了半个多时辰，辽阳那边的传令官过来了。送过来的是杨傅的手信，出兵的事情，杨傅答应了。

雪鸮看过杨傅的信，从帐中随便叫了个传令的人，让把消息送到云清手上，之后的事情，她也不想管了。

她能做的事情算是已经做完了，要上战场的人是云清，兵阵之上，如何与杨傅沟通，都是云清的事情，她再工于心机，也无法替云清完成这些事情。

对她而言，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如何拿下统万城。参议们提出的那些所谓的阴谋阳谋，都已然被全部否定。强攻又不曾拿下，雪鸮心内不由也有几分烦躁。

看着沙盘推演，地形山川都在眼前，她想了许久，骤然之间，想出了思路，顿时拍桌，让外面等待的传令官进来，先把楚曼如叫过来。

传令官前去传令，雪鸮孤身一人，将统万城的模型图略微改动几分，心中的计划，便已经隐隐成型。

万事俱备，欠的，恐怕不是东风，而是可用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