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谈完回了楚府，第一件事便是和君玉询问，长公子那边情况怎样了。

君玉说情况不大好。连在佛堂清修多年的平安长公主都已经归府了。

半生夫妻，当初决裂之时，说过只愿此生不再相见。真到了这种时候，到底还是不忍心。

雪鸮点了点头。说想见一见长公子，谈公事。

到了这种时候还要谈公事，未免会让人觉得冷酷无情。但越是这种时候，公事越是不能不谈。君玉特别无语。去长公子居住的北苑那边问了问，说是长公子刚刚吃过药，这会儿精神还算好。可以谈一会儿。

雪鸮点了点头。

云兮还好，病也算病的让人放心，不像当年的云桓，明明已经重病，依然日日纵酒。如今想起那会儿的光景就觉得头痛。

云桓如今在九泉之下，人葬在南境，算算年数，骨头拿出来差不多都可以打鼓了。不提也罢。

武家不就是这样么？漫长的一生，就是在不断的送家人离去。年轻的时候曾经觉得，世间再多波折，都不及此事痛苦。如今经历的多了，想法也没有什么变化，世间最痛苦，无外乎是看着至亲离去，但无论为此事如何悲伤痛苦，都没有办法逃避命运。

她在回廊下略微站了一会儿，心里将要说的事情都过了一遍，想好怎样说之后才进去。她也知道，云兮如今病重，生病的人，最怕耗精神，不管有什么事情，总之能少说两句，就少说两句为好。

但事情却总是出乎意料之外。

她和云兮说的，是打算在北境打仗的事情，云兮听了，也没反对。只是说，现在不是时候。

云兮眼前面对的，是另外一件棘手之事。他已经病重，无力统筹整个楚家，也没办法为北境战事提供强有力的支持。如今当务之急，是楚家家主之位的交接问题。

楚家是武家，家主便是楚家军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家主之位的交接，并不是云兮一个人说了算的，需要上报朝廷。

云兮之前已经上奏过一次，被内阁驳回过了。

上一次驳回，是内阁的主意。并没有经过杨曦。理由很直接，因为云兮提出的继任人选是楚云皓。

楚家家主这个位置非同小可，继任之人，须品行与血统都无可挑剔。

但也就是这么说说。云兮之前的家主楚风卿年少时是个恶少，斗鸡走马之类劣迹不少。毕竟儒门世家出身的都是贵公子，年少之时难免轻浮，亦或是莽撞。偶尔干点违法乱纪的事情，其实也不奇怪。

当年云兮在北境重伤之时曾经说过，想要将位置给楚云昭。那会儿倒是笑着提过，楚云昭作为继承人，倒勉强算是符合了品行与血统都无可挑剔的标准。

话是没有说错。楚云昭十四岁上战场，战功累累。从没有违背过军纪。因为几乎没有在天启待过，自然不会像别的贵公子一样在天启留下不守规矩的恶名。她不好饮酒，对赌博也没兴趣。除了行猎就是弹琴。难得还是个女的，狎妓之类的事情不会有，连风流债也不曾欠下。若说出身，辉夜长公主之女，有皇族血统。可以算是十分高贵，远在众人之上了。

除了性格跋扈一些以外，没有别的问题了。性格不好又不违法。只要当时身为家主的云兮不在意，外朝是管不着的。即便是这样，楚云昭当时也笑笑，说了一句，“你若是敢将我推荐到内阁，估计兵部派人来调查罪名，怎样也能写出几大卷吧。”

这是实话，既然在外朝得罪过人，被针对也是理所应当的。

楚云皓执掌内廷兵权这么些年，得罪过的人不可胜数。他虽然年轻，但性格其实也算稳重。人一直在天启，履历干干净净，并不会发生光是念罪名就能念一个时辰的事情。然而内阁却揪住一点，因为楚云皓没有上过战场，而直接驳回了云兮的提议。

雪鸮略微冷笑了一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

没上过战场，其实在他们看来，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内廷外朝，都没有什么律法规定没上过战场的人不能做家主。内廷此举，无外乎就是想找个借口驳回楚云兮的恳求。

按着儒门贵族议政的规矩，这一次驳回之后，云兮必然不会放弃，再度提起申诉，就会被提到廷议之中。

廷议是贵族议政，有资格参与这种决定的，就只有现任天启四贵家族的家主。

天子自然是要出席廷议的，除此之外，便是悦氏大宗师，楚家家主云兮，白家应该是那位教统大人出面，圣武亲王家不大好说。亲王称病多年，如今朝政上的事情都是让世子出面，但若是涉及到楚家，难保亲王不会出来搅这一局。

真是令人头痛。

雪鸮说，“非得是云皓么，就不能从小一辈的孩子里面选个人出来么？”

在她看来，楚云皓并不算是个很好的人选。

之所以反对声浪巨大，无外乎是楚云皓这么些年都一直统领内廷军队。内廷外朝，想要将楚云皓取而代之的不可胜数。若是放任楚云皓坐上楚家家主之位，内廷兵权之后只会更加稳固的被把持在楚家，对任何人而言，都不会是个令人期待的结果。

云兮不说话，淡淡的看了雪鸮一眼，意思是让她继续说。

人是不好选的。楚家现在人丁不兴旺。楚云皓是这一辈的九公子，眼下还没有孩子。楚家九云里面，生过孩子的人就不多。

其实按着宗族的眼光来看，他自己的儿子玉隆是最好的人选。玉隆儿是平安长公主给他生下的孩子，龙女所出，又是家主嫡长子，出身无可挑剔，甚至可以说比楚云昭还要高贵。年少之时又聪敏过人，在南境战场历练多年，算是文武兼备，又有实战经验的人才。若是指定他做家主，外人就算反对，也找不到可以下手的点。

四公子云桓也留下一个孩子，鹤龄这么些年，算是长起来了。他母亲是位郡主，出身上算是说得过去，这么些年，也一直跟着云皓在内廷做事。能力与品行都算不错。云皓亲自带出来的人，自是不会差的，虽然和云皓一样也没有什么外战的经验，但因为他年纪较小的缘故，倒也好说。

再不然，其实雪鸮倒是属意楚曼如。她从前只是觉得曼如在兵法上颇有谋略，打仗应该不错。但此次去北境，见她与出身刀龙府的杨傅往来密切，倒是略微讶异了一下。

刀龙府和楚家是有世仇的。当年楚云昭在掌权的时候，将与刀龙府亲王的私怨推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楚家年轻子弟随了她的做派，对刀龙府的人不屑一顾。两家摩擦不断，矛盾越来越深，虽然共事于朝廷，但也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来往了。

多年之后再回想当初，其实是有些后悔的，合不来就合不来，何必把事情做得那么招摇。连见面说话的余地都没有了。

天启这种地方，所谓的公卿，其实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么。相互都想整死对方，面上总还是笑着说话的。城府都是深不可测。至于楚云昭那个性格，也不至于喜怒都摆在脸上，只不过，或许该说是跋扈惯了，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得罪她，就毫不犹豫直接照着对方的脸打过去。别的不说，就冲着这为人处世的方式，她是不适合做家主的。

楚曼如那孩子，表面上看，是和楚云昭挺像，论起飞扬跋扈的做派，简直就是第二个楚云昭。但能跟对家的人把关系处理到可以借兵的程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那个孩子，和楚云昭并不是同一类人。锋芒毕露的外表之下，城府其实也算是很深的。若是换在从前，楚云昭必然不喜欢城府很深的人。但现在不同了。她也渐渐明白，若非城府深沉，在天启终究是活不下来的。

楚曼如出身不怎么好。她是分家送过来的孩子，一时半会儿的，连楚云兮都想不出她的父母是什么人。因为出身比别人寒微一些，所以反倒有些能屈能伸的心劲儿。人又是很要强的。再者又是女孩子，她将来就算有孩子，也不会姓楚。眼下是有人在刻意针对云皓。不如先让她顶上这个位置。至少不会遇到那么大的阻力。至于将来，再选合适的人选就是。

云兮略微想了一下。

还是没有别的办法。

家主继任一事事关重大非同小可，定下楚云皓，自然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楚云皓是遗腹子，父亲早年战死在沙场上，云兮因为重伤从北境退到天启之后，楚云皓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这孩子是他一手带大的，说是兄弟，其实跟自己的孩子也没什么差别。

因为是自己亲自带大的孩子，对于他的品行为人，甚至能力，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总是信得过的。

另一方面，雪鸮说的那几个人，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各有各的原因，不行就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