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陆华族，居于中原沃土之上，虽然说国富民强是有些过于自矜，但既然有大片的良田在，农耕兴盛，只要不是赶上灾年，人人各尽其责，丰衣足食，总还是说得过去的。

往北往南，华族境地之外，都称之为蛮族。北边曾经有七个游牧民族，南疆境内，也有十多个不同的民族，在苗王的统治下生活。

南蛮北蛮的性情，生活方式大相径庭，堪称南辕北辙。但在东陆华族看来，都没有什么差别，非我族类，一概被轻蔑的称之为蛮族。

华族语言之中，蛮夷可以说是一句骂人的话，不知廉耻，不通礼仪，不受教化的人，统统称之为蛮夷。另一层含义，天下之间，除了华族，其他全部都是蛮夷。

对于东陆人而言，蛮夷是不可理喻的一种生物，他们不通耕作，茹毛饮血。嗜杀，目无法度。骄横而又放纵。所谓蛮夷，与礼仪之邦的朱雀华族相比，就是云泥之别。大家都是人，蛮族人和东陆人的差别，大概就和人跟猩猩的差别差不多。

来自于天朝上国的优越感么？镇守过边境的人，是不会这么想的。所谓的蛮族，在曾经的楚云昭看来，也就是生活在华族境界以外的一些其他人罢了。南蛮百越善行巫蛊，匈奴人战场上善用骑兵，契丹人的步兵与枪阵不错，其他的，蒙古是骑兵，女真也是。鲜卑人擅长布阵，他们的弓兵不错，远程战场上很占便宜。起初是为了打仗，琢磨也是琢磨兵种上的事情。因为想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渐渐开始研究蛮族的风土人情。时日久了，知道的也就多了一些。

这种了解，也不会让楚云昭开始跟蛮族相亲相爱。天地不仁，也不公。华族的土地能长得出粮食，养得出桑树，有衣有食，华族人就算不必侵略，守着故土也可以过日子。但蛮族却是不同的。

他们土地贫瘠，别说粮食了，连牧草都长不齐全。被称为马背上的民族，拖着帐篷沿着水源四处辗转，每到荒年，人和马匹都被大批的饿死。就是这种四处辗转的生活，养出了蛮族骑兵异乎寻常的战斗力。但这样的战斗力，其实也没有多大用处。

贫穷的部族，文化也贫瘠，只知劫掠，不知生产。契丹与蒙古都曾经借助骑兵的战斗力建立了疆域广阔的帝国。然而他们讲被征服的土地的百姓视作奴隶，除了掠夺与践踏，并没有为他们所征服的土地带来光明，于是招致拼死的反抗，最终整个帝国崩溃，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世道向来就是这样，弱肉强食。但强弱之势，却不是恒常不变的。天道自是如此，贵族锦衣玉食，牧民破衣烂衫，四处流离，食不果腹，却依然要奉养贵族。

楚云昭曾经见到过，大寒的年份，牧民们迁徙数百里也找不到可以放牧的地方，牛羊因冻饿而死，他们还要把剥下来的皮子进贡给贵族，再送到朱雀皇朝，以换取生存所必须的盐与铁。

蛮族每年与朱雀皇朝的交易之中，真正大宗的贸易往来，都是茶叶丝绸之类的奢侈品，那是给贵人老爷的。牧民们光是想要活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如果仅仅只是想要活着，都会那么艰难，那么，生命就没有多可贵了。荒芜的朔方原没有什么生计，走投无路的牧民们联合起来，凑起为数不多的战马，用粗糙的兵器去屠戮比他们更为弱小的人，以争夺生存资源，蛮族就是这样兴盛起来的。

衣食足，才知荣辱。对于蛮族而言，饭都快要吃不上了，也没有什么道义可讲，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对别人做什么，也都没有罪恶感。或许这样的命运，也值得怜悯吧，但对于楚云昭这样镇守在边境的人而言，这些蛮族人，就是豺虎。

豺虎会威胁到人的生存。守关将领能震慑豺虎，使之不敢来犯最好。若是做不到这样的事情，那就只能把越界的侵略者全部都杀掉。说到底都是为了争夺生存所必须得资源而杀人，华族与蛮族，谁也不比谁高贵到哪儿去，她守护华族境地，或许也不过就是因为她生来是华族人罢了。

若是天下一统，蛮族俯首称臣，不再与华族相互残杀，将蛮族七部都纳入朱雀皇朝治下，缺粮缺衣，从中原调动赈济就是。同样，蛮族这边生产出的皮草与骑兵铠甲，也能源源不断的输入朱雀皇朝，弥补朱雀皇朝重甲骑兵装备不足的问题。这是功在千秋的事情，也是因为厌倦杀戮，心中还有那么几丝残存的怜悯之心，因此才想要以战止战，平定北境。

北境是一个隐患。如今南境已经彻底消弭了战事。不安定的部族都已经被苗王解决。南苗与朱雀皇朝签下和约，隔江对峙，近些年来并没有什么动乱。只有北境，三不五时战线上有些摩擦，事情都不大，但就是让人不安。更何况，东海那边传来的消息，云中叶氏与东海郡王似是有不臣之心，若是置之不理，他日变生肘腋，东海与北境两线开战，朱雀皇朝怕不是要完？

雪鸮看着地图，漫不经心的，就是在想这些事情。

东海郡富庶，因为商贾往来，税收获利基本占朱雀皇朝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怀王杨晔是先皇颇为宠爱的叶贵妃之子。更何况，杨曦当初即位的时候，前太子杨旭因为卷入六庭馆之乱而畏罪自尽。先皇子嗣不多，怀王杨晔是今上唯一的兄长。看在手足之情的份上，才将他封在东海郡。

说是重情，未必也是真的重情。怀王背后有桓武亲王与云中叶氏的支持。杨曦又有什么？他的母亲出身异族，武家里只有楚家支持他，算是他的外戚。堂堂一个皇子，背后能够依靠的，全是妻子的娘家。这样的处境，难免让人觉得狼狈。

怀王杨晔的性情，原本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今上天子将他当做兄弟看待，给他郡王的地位。将天下最为富庶的地方封给他。可是他久居东海郡，既没有战功，也没为朝廷财政解决多大问题。这么多年养精蓄锐，说到底，无外乎是贼心不死。

真要打起来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呢？匈奴族是天子外家，未必肯帮天子，就算肯帮了，异族介入内政，会引起清流世族的抗拒之心，杨曦那个王座，就差不多该坐到头了。楚家两边都守着边境战线，一旦被外敌拖住，也根本就不能动。云中叶氏有多少军队？东海郡能动用的又有多少？万一被怀王造反成功了，杨曦差不多是该以死谢罪了，楚家会怎样呢？武家死节。这么些年一直守护在君王身边，云兮是不能幸免的，内宫里那位楚妃，还有小殿下，也绝不可能有活下去的机会。总之若是皇权倾覆，楚家大概也是跟着一起完的。

没办法啊，雪鸮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管是不行的。杨曦真正的问题，是没有政绩，怀王在东海也没有军功。但天子没有政绩，总是不能服人的，若是能为他平定北境，建不世之功业，这世间，或许就没有人能再撼动他的地位。

这曾经是楚云昭的父亲楚凤卿想要为先皇，为殉身在战场上的白虎家族而去做的事情。楚云昭是为了实现父亲的心愿才想要平定北境，而现在，这个使命到了雪鸮手上，背后的动机，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战火消弭生灵不再涂炭？或许是吧，她自己却清楚，她并没有那么深沉的悲悯之心。或许真正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杨曦吧。她是那个人曾经爱过的魂兮归来。她的身上，也流淌着那个人的血。

天下间最为高贵的帝王血，为了唤她归来而被侵染在一把剑上，用沿袭千年的秘术召唤回她的灵魂。她的心早就空了，也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能为那个人做的，可以称之为回报的，大概就是为他开疆拓土了。

现在这个局势，若想迅速解决掉北境的隐患，仅仅只是凭借楚家的兵力是不够的。刀龙府放在这里，就算昔年积怨之深不可胜数，但如今，毕竟都在一个战线上，对外的时候，还是同心同德放下芥蒂勉强合作一下好一些。因为有这样的想法在，雪鸮才会过来找杨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