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鸮也未必真的就不懂。

她确实生在富贵中，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但凡她想要，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她对这世上的大多数东西，都没有什么执念。但其实也有例外，比如说，剑，或者别的一些兵器之类，看到的时候，就总有一种克制不住的心情。

或许和别的女人看见珠宝金玉胭脂水粉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吧，这样想一想，也就可以理解了。她白天写航海日志的时候，沙罗有时候会凑上来帮她磨墨，晚上看星星的时候，沙罗与她聊天，又会对她讲起南蛮海星空的种种星座，虽然多数都是她早就已经知道的事情，但有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子在她身边对她说，心情到底是不一样的。

，温润如玉，她都能感受到沙罗的柔情似水，更何况年少的涣源。少年清澈明亮的眼睛，始终追随着沙罗的身影，却又小心翼翼，不敢去触碰。

像是用对待神明一样的态度对待心爱的女孩。沙罗也丝毫不吝惜给涣源温柔。不知道是因为这漫漫的旅途太过于寂寞，还是因为，在她从前的生活中，从未有人用这样干净的目光看过她，以至于连她也有些被打动了。

涣源说他想要保护沙罗。雪鸮也就嗯了一声。保护沙罗本来就是她的任务，保护涣源也是她早就答应铸剑师的事情。不管怎样，她都会在这段航路抵达终点的时候，把这两个孩子平安带到，谁保护谁，有什么关系么？

但是涣源是认真的，他让雪鸮教他用剑。

他是铸剑师的弟子，只会铸剑，其实不会用剑，在强盗横行的南蛮海，铸剑师算是军火贩子一类的人物，因此得到了当地雇佣兵的保护，他从小到大，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剑的机会，他也从来没有杀过人。但是这一次，为了心爱的女孩。他愿意提起剑，去试图做点什么，或者说，他想要变得更加强大。

雪鸮答应了。

她除了楚家那些年岁比较小的孩子以外，其实也没有教过别的什么人用剑。或者说，自从她不再是楚云昭之后，就很少教别人剑法了。当初在杀戮碎岛的时候略微破了个例，但那其实也不算是教别人剑术，只不过是跟刺客交换技能。

楚家的习俗是这样的，大一点的孩子教小一点的孩子怎么用兵器，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之类的事情，一点点将年岁小的孩子拉扯大，等到他们被拉扯的足够大的时候，就带着他们一起上战场，毕竟是自己教出来的，带上战场之后，一起打仗也有默契。

楚云昭亲手带大的孩子们都死的差不多了。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教一个孩子用兵器，就早晚要教他杀人，看着他上战场。与别人厮杀或者死在别人的刀下。武者的宿命大抵如此。雪鸮不大想再重蹈覆辙，所以她没有再收过徒弟。但涣源既然求她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也就答应了。

或许是为了铸剑师的嘱托吧，她这样想着。毕竟涣源是要去东陆的，东陆是个复杂的地方，并不像从前，生活在铸剑师的庇护之下，可以无忧无虑。自己有点武力值也总是会用得着的。不光是涣源，她将沙罗也叫了过来，说是想让沙罗也学点剑术，沙罗却笑着拒绝了。

“我不用了，我也有我的战场，而我的战场，并不是用暴力决定胜负的。”

她这样说，似乎也有她的理由在。这样想着，雪鸮便也由着她去了。白天待在地方不大，而且四处都不能磕着捧着，甚至还摇摇晃晃的舱房里，跟涣源两个人练剑。

其实算是不错，环境越是刻薄，进展就会更快。涣源资质不错，看来也是习武的根骨，尤其年岁还不大。至少在雪鸮看来，也不算是个笨徒弟了。

她能觉得不算笨的人，其实已经算是异乎寻常的聪明了。毕竟剑灵对于武道的领悟，胜过寻常人不止十倍百倍。

雪鸮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因此更加觉得涣源难得。她恨喜欢这个孩子。剑灵不懂人的情感，但略微比较一下，她也能感觉得到，这种喜欢的情感，就跟当年她还是楚云昭的时候，喜欢自己家弟弟们的心情一样。

因为喜欢，所以心生忧虑。牵挂一个人的心情是不能轻易出现的，因为如果有了这种感情，就会担忧，会时刻在意，某个人在哪里过的好不好。人类的感情就是这样，而在雪鸮看来，这些都是很麻烦的事情。

她和涣源说起这些事情。说不希望将来会有那么一天，心里一直在意着涣源，那样的话，恐怕只就只能把他留在身边才不会担心了。

涣源笑着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牵挂一个人，是很好的事情啊，就比如我们是朋友，你遇到不好的事情，我会试图为你分担，你遇到好的事情，我也会与你分享开心的心情。苦痛与开心,都是共同的，这样的话，人生才会变得有意思起来。”

是么？什么是有意思呢？与这孩子练剑的时候，从看着他笨手笨脚的跌倒，到提剑便有杀意，眼神锋锐腰身笔挺。看着他成长的过程，一点点指导他的心情，难道就是所谓的人生趣味所在？或许这就是人类的感情吧。雪鸮这样想着，一样清冷如冰的面孔上，也流露了几分温柔的笑容。

偏偏这个时候，他们所在的船舱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巨大的震荡之下，涣源整个人往前扑了过去，要不是雪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估计就要磕到木板上受伤了。

雪鸮微微的皱起了眉，这个时候，沙罗也从里面的舱房出来，颇为惊慌的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涣源说，“不会是碰到礁石了吧，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他这样说着，伸手便要推开舱门，回身又试图去拉雪鸮和沙罗一起上去。

如果是触礁的话，海水会最先从舱房底部漫上来，这种时候若是还待在舱底的话，处境可能会十分危险。沙罗脸上略微流露出几分惊慌之色，正要跟着他一起冲上去，雪鸮抓住了他们两个，十分冷静道，“先不要动。”

她的耳力远比普通人敏锐，再加上从前也曾经出过海，好歹有些经验，一瞬间就分辨出来，这并不是触礁的动静，而且也没有听见船体木板开裂的声音，至少眼下，船舱里还是安全的。

她伸手比了个手势，让沙罗与涣源两人安静。侧耳倾听，喧嚷人声便传入耳边，她不但没有打算出去，反而先抓住这两个孩子，伸手将舱门反扣了起来。

“是海盗。”

已经听出来了，南蛮海这边的海盗比较凶狠一些，会直接将三桅的海盗船撞上商船，然后趁着应对不及的一瞬间冲上来厮杀。这样的手段，雪鸮见过不止一次了。此刻在船舱内，也不清楚具体的状况如何，若是只有她自己的话，倒是可以毫不犹豫的冲出去，但是眼下有两个孩子在，心里还是有些犹豫的。

她环顾四周，也就只有沙罗的舱房比较靠里一些，她便将这两个孩子推了进去，说，“把门锁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们俩都不要出来。”

两个人都有些发呆，涣源说，“师父，我可以帮你么？”

雪鸮摇摇头，说，“没有关系，我能应付，你要是跟着出去，还得照顾你，别添麻烦了。而且，你要照顾好沙罗。不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她这样说了，涣源就明白了。沙罗靠在房间的角落，不安的看着雪鸮。

“我们会有事么？”

雪鸮说：“不会，我答应过会保护你，就一定会把你平安的送到天启。涣源也会保护你的，你放心吧。”

涣源与沙罗看着她，带着几分紧张的点了点头。雪鸮提起自己的剑，打开外面的舱门，一跃上了甲板。

抵御海盗，当然不可能就指望着她一个人。航路能开到这边的，都是天启那边大商户雇佣的商船。因为运输的商品贵重的缘故，基本上都会斥重金雇雇佣兵过来护卫，雪鸮拉起斗篷的兜帽，遮住自己的面孔，冲上甲板的时候，便看见海盗与护船的雇佣军已经开始厮杀起来，但凡身手略微差一些的，便会被抬起来直接扔进海里。场面堪称惨不忍睹。雪鸮留意到甲板的角落还有一群船客，无意卷入争端，因此瑟瑟发抖的缩在船尾。她便将剑藏在身后，用斗篷裹着自己，若无其事的假装无辜船客，若是有打斗的人靠近，便不动声色的飞出一脚，将人踢到远处。

因为带着两个孩子的缘故，她不想引人注目。

不多一会儿，还在船上的海盗们都已经被雇佣兵制服。船长和雇佣兵的首领商量该怎么处置这些海盗。那位叫做枫十三的首领嚣狂的大笑了几声，说，“这有什么好处置的，海上也没有衙门，绑起来踢下海就是了，都是海上讨生活的，就该有死在海上的觉悟。”

雪鸮略微不赞同的皱了皱眉，船长也劝了两句，似是在说什么杀人不详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