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鸮要回天启的消息，是从君玉那儿传过来的。

是雪鸮自己告诉君玉的，君玉告诉云兮之后，云兮想了一想，就跟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略微说了一下。

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因此并没有特别在意的费心遮掩。

雪鸮多少也算是剑灵，剑灵之间有感应，想要传递消息的话，不管相隔多远，都算是轻而易举。说是快要回来了，实际上，天启那边开始议论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还在东南海那边的暹罗岛。整整大半年，都在海上航行。从前云桓的航海笔记都在她的手上，那个人未曾勘探完毕的海境，她都想从头勘察一遍。

有些时候，是独自泛舟于海上，一艘小船，靠一支桨划行，依靠着星空与罗盘来指示方向，因为不急的缘故，任由海流推着四处飘荡也觉得无所谓，没准会发现什么新奇有趣的地方也不一定。而另一些时候，在较为复杂的海域，就需要搭商船前行了。

当初出来的时候，云兮就担心她没有行走江湖的经验，虽然不至于饿死，但没准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山穷水尽的境地，因此给她塞了不少银票。按着寻常人家过日子的花法，大概能花个三四辈子。但出海航行，果然是意料之外烧钱的事情。出来三四个月的时候，雪鸮就发现，她快要没有钱了。

其实也可以算是意外状况，她听说了一个隐居在某个岛上的，传说手艺在十里八乡属一属二的铸剑师。于是就血了不少银子，包船过去见到了那个人。见面之后雪鸮发现，旁人说的没错，那个人确实是村上手艺最好的。但可能不止村上吧。铸剑师手中有一把很古老的剑，不知何时流落在此，按说多年之间的旧剑，差不多经历了几百年岁月，也该锈蚀了。但铸剑师重新修了修，剑就又活了过来，锋芒冷锐，吹毛断发，比起传说中的鱼肠剑也不见逊色。

雪鸮对兵器很敏感，知道确实是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一时心动，就想要买下来。铸剑师报了一个很抽象的价格，抽象到她把自己身上全部的银子都拿出来，居然还有点不够。

一分钱一分货的。铸剑师告诉她，钱不够好说，总是可以挣的。南面海域海盗横行，是个秩序混乱的地方，越是秩序混乱，越有利可图。

她在那个所谓秩序混乱的地方待了一阵子，做雇佣兵，暹罗的雇佣兵有组织有纪律，只要武力值够用，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能找到活儿干。同样，只要给的钱足够，什么活儿也都有人接。

雪鸮过了一段懵懵懂懂的日子。无外乎就是接任务，做任务，收钱。一开始头儿让她干嘛她干嘛，后来头儿发现她在战略上有特殊才能，就掉了个个儿，她说怎么做事，头儿就跟着她做。

她跟着一群雇佣兵一起，帮过往商旅保护过商船，也帮来去的海盗抢过红货。杀过人，也救过人。总之是花了几个月时间，终于攒够了那把倾国倾城的剑的钱。额外顺便还赚够了回去的盘缠。

以前倒是没发现，她自己做生意居然也算得上是个好手。

跟着雇佣兵在海上往来的日子，她听到了一些消息，感觉自己差不多也该回去了。铸剑师把自己收养的孩子带了出来，对她说，“这孩子应该是你们朱雀王朝出身的人，当初跟着父母一起乘船到南海，结果被海盗抢了，我当时看他年纪小，就把他买了下来。但是他毕竟不属于这里，你要是回去的话，就当做是我把那把剑卖给你的回报，你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回去吧。”

说是孩子，其实年岁也不算小了。看着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若是在天启楚家，这样年岁的男孩子，差不多该上战场了。这孩子既然是在铸剑师身边长大的，应该很擅长铸造兵器吧。雪鸮这样想着，就姑且将这孩子留了下来。

铸剑师也是有意思，明明用天价将剑卖给了别人，居然还好意思跟人要报酬。雪鸮就算不经世事，也觉得对方这样做是有些不大厚道。但她对匠人一向尊重，此刻看着铸剑师那与南蛮人明显截然不同的俊朗样貌，便问道，“你的家乡也不在这里吧，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铸剑师笑着道，“不必了，这个地方虽然不是故土，但待得久了，倒是比故乡还亲切许多，我是宁愿把自己的骨头埋在这里了。”

流亡在外的人，或许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雪鸮也不打算多问，得到了那柄没有名字的宝剑，她其实已经心满意足了。或许铸剑师说的没错。她其实就想要这样一把剑，而对方，手上正好有这样一把剑，而且还卖给了她。不管要了多少钱，也算得上是非常大的一个人情了。

她去跟雇佣兵的首领告别，首领觉得痛失左膀右臂，内心十分悲痛。雪鸮冷静的提醒首领，“你应该觉得庆幸，没准我再在这里留一段时间，就会把你的生意都抢完了。”

首领想想也是，于是就略微收敛了几分悲痛之意，十分慷慨的对雪鸮说，“既然你已经要走了，我就再介绍最后一笔生意给你吧。这是一笔非常不错的生意，若不是你我之间有这样同生共死的深厚交情，我是不会交给你做的。”

雪鸮很怀疑那位首领的诚意还有他词不达意的华族语。但她想着，回去的路上要带着那个名叫涣源的男孩子，多出一张嘴巴来，不知道要多吃掉多少银子，既然是这样的话，再接一单生意捞一笔银子来用也好。

首领说，暹罗这边的歌舞姬里，有一些天生长得特别漂亮，身形娇小，歌舞天赋又远超常人的女孩子，被称之为鲛族。其实大概是乱说的吧。已经上千年没有鲛族出现过了。但这些能号称自己是鲛族的女孩子，或许真的是有些特殊血统吧，反正确实都长得特别漂亮。朱雀皇朝那边有些有钱人家，听往来的商户讲过南海的传说。便总是想出银子买这种所谓的鲛族女孩子作妾。能被挑出来当做鲛族卖掉的，都是有倾国倾城姿色的女孩。带到朱雀皇朝，一定会让所有的人都震惊。所以说，这样的女孩，都是珍贵的货品。

雪鸮听到此处，便不耐烦的打断，说，“我不贩人的。再缺钱也不贩。”

隔了片刻，又补充道，“也不给人贩子开路护航。”

朱雀皇朝有明文法令，贩卖奴隶者处以斩刑。雪鸮虽然没常识，但这点事情还是知道的。南海这边风气截然不同，只要是个人，不论男女老幼，在商人看来都是有利可图的商品，从头到脚，从色相才艺劳力，到骨骼皮肉，都是可以称斤轮两卖的。打打杀杀的事情雪鸮看得惯了，这种弱肉强食，却让她打心底的犯恶心。

首领连忙解释道，“你弄错了，这次不是让你贩人。这次那个女孩子，是南面鸦岛上妓馆的花魁，她原本就是勾栏院里出生的，从小在声色中长大，因为姿色尤为出众的缘故，这才不到二十岁，就攒了不少银子，到底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她之前又听恩客说起过朱雀皇朝的繁华，便动了心思，想要去见识见识。赎身的银子她是早就攒够了。就是她那个容貌啊，一出门就一定会被看做是鲛族。一个女孩子家，也没出过远门，再加上身价又高的吓人，所以才托人找到我，想让我帮她找个妥当的人，送她去天启，我这么一想，你可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么？何况这姑娘，生来就是一个会走路的金库，她就是到了天启，也难免要重操旧业，你和她相识了，往后帮她做事，赚钱的机会还会少么？”

说实话，雪鸮要是真能回了天启，还真不会指望着一个风尘女子来过日子。但此刻她确实是要用钱，再加上对方又是个听上去无依无靠的女孩子。这单生意，她也就姑且接了下来。

海上漂泊了大半年，连她也没有想到，回去的时候，除了那一把剑以外，竟然还带上了两个人。

男孩叫涣源，女孩叫沙罗。听说这是鸦岛那边的规矩，花魁都是什么罗什么罗的。雪鸮无所谓她这名字是怎么来的，能称呼就行。

出海那天，她在商船上，才看到了那个名叫沙罗的女孩子。

人其实长得……有些令人迟疑的感觉。

沙罗穿一身红衣，戴着红色的发饰，琳琅满目的红色玛瑙自深黑色的发间垂下，看上去是十分华丽的。既然穿红衣，妆容里也有几分华艳色彩。但是，那些缤纷的艳丽，却也都遮不住她的容貌底色。

算美么？雪鸮其实不能确定。她在帝都天启见得美人多了，什么样的没见过？姿色出类拔萃的几个人放在一起，她恐怕都分不出哪个更好看一些。沙罗这样的容貌，去跟悦氏出身的那些女孩子相比，恐怕没有她们精致。

可是这孩子，她长了一张孩子的面孔。并不是普通的孩子脸的感觉，孩子满地都是，没有这样的。她的眼神清澈而又懵懂，眉目与唇齿之间，都透出七八分的稚气天真，很难想象，一个风月场所出身的女孩子，会有这样天真蒙昧的面孔。

偏是这稚气之中，透露出几分艳色，像是山林之中不知世事的小妖精。难怪说是鲛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