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任的苗王苍狼,为人是挺不错的。
他父亲曾经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一心想着南下入主中原,占据玉阳江流域大片的耕地与城镇,然后南蛮各部族就会有生机。
思路上而言,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然而执行难度,未免是有些太高了。
朱雀皇朝朝廷真正放在心上的,是北境和东海岸,其中重中之重,又是北境战场。
说到底是地形原因,北境地势一马平川,有官道连接,一旦北方游牧民族的骑兵渡了衡江,越过长城,中间几座边城攻下来,沿着官道一路南下,不出几日,便能穿过北方平原区,再直接冲到京畿地带。再一不小心,打下京畿地带刀龙家镇守的盛京,楚家的朝露之城,陪都之一的望京,以及王域附近的平安京,那时候,就算帝都天启依然可以守得滴水不漏,皇室的颜面也要跌的粉碎了。
南境就好说一些,朱雀皇朝南境本来就有高原,再加上衡江玉阳江,就算南蛮真的越过国界打入南境,想从南境打出去再北上也难。云贵一带是高原地形,再往北点,巴蜀是山地,再往北,建康兵强马壮,还有大运河在,依然拦得住。
多给南苗点时间,就算让他们打过建康,中原地区,是朱雀皇朝的核心地带,人口密集,军队征调也容易,主要是地方大,皇朝之根基在中原,除非是要灭国,否则不可能被人打下中原。若是真要灭国了,那也不必算计这些了。
北境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威胁,而南境,便是天高皇帝远的所在。至于东海岸,则影响的商路通航。若是由大宗师来看,东海线才应该作为主攻的战场才对。海上航路若不弥平,皇朝就不可能强大。
楚家从前是主要看守北境的,南境这边的防守,主要还是为了民生。若是不上点心,百姓日日被南蛮劫掠骚扰,怕是不出几十年,皇朝在南境这边失了民心,屯多少军队都免不了要将整个南境拱手让人了。等到那个时候,移居南境屯田的黎民百姓,岂不是要成为异族之奴。
天下苍生,不过就是王座之下燃烧的薪火。然而仁爱之君,终究砍不过万民煎熬于水火之中。
朱雀皇朝天子如此,苗王亦是如此。
以苗族铁军卫之悍勇,十数年前,借着云南兵府大统领楚云昭重伤休养的时候,突破衡江防线,险些突破云南兵府的封锁,深入南境,占据玉阳江流域,然而楚云昭南下驰援,终究是将铁军卫逼退至衡江之后了。
苗王身死,之后十数年,苗疆内部动乱不断。虽然不乏野心勃勃想要北上征服朱雀皇朝以此解决苗境内乱的雄主,然而,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好不容易熬到名将楚云桓伤重身死,统帅的位置换到镇南王来做,原本以为这位年轻的王爷会成为苗人突入朱雀皇朝的突破口,结果却发现,这位小王爷,并不比他的表兄好打。
楚云桓在南境经营多年了,各个位置都有安排守将。更何况杨曜也跟了楚云桓几年。平定南境或许有些勉强,守住边界,却是不成问题的。
连年战火消耗,两境生灵涂炭。苍狼王决定求和,然而求和的条件,便是解决掉西苗之邪教肆虐。
虽然与苗王和谈,并非朱雀皇朝之本意,但至少眼下,共同的利益还再。而且,西苗那边,玉阳君是不能不灭的。这么些年,南境邪教祸祸的,可不止是苗人。
苍生皆苦,能在这残酷的世间抓住几分信仰,对于芸芸众生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出路。但若是打着救世的幌子欺世盗名,甚至敛财害命,那就不可饶恕了。五毒教与拜月教从前便是如此。玉阳君合并两教,创立道域太极门之后,所作所为更加变本加厉,甚至连活人献祭的事情都时有耳闻,边境所居华族也有参与。这些事情,云南兵府是不能坐视的。
一同前往苗王府的时候,雪鸮对玉隆儿说,“你从前在帝都天启的时候,和刀龙府那位亲王见过么?”
玉隆儿意外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我幼年尚在天启的时候,亲王总是抱病,常年在盛京疗养,府上的事情,都交给王世子处置。父亲,似乎与那位王世子有些不睦。所以家里和刀龙府也没什么来往。”
雪鸮微微点了点头。
楚云兮和刀龙府王世子杨佑不睦,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他们曾经在战场上布衣相识。感情深厚不同寻常。然而后来,朝露之变,王世子负责围城,终究是没有留下这个情面。而云兮为了维护妹妹云昭,不惜与王世子割袍断交,从此再不往来。
雪鸮心里也明白,王世子当年并非全然不留情面,只不过是身在那个位置,有些事情不得不为罢了。毕竟刀龙亲王认定楚云昭谋反,王世子必须站在刀龙府的立场上出兵平乱,不能犹豫,也不能留情。
至于云兮,未必不懂王世子的难处,只是他也有立场,他的妹妹被人指责谋反,如果那个时候他不站出来,楚云昭便会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选择站在自己妹妹的身后,成为她的依靠,那么,所有与楚云昭对立的人,都是楚家长公子之敌,就算是多年知交的刀龙世子也不能例外。
身在局外才看得清楚,云兮为了这个妹妹,确实牺牲不少。
朝堂之上,各有立场,难免矛盾。或许是藻雪的温柔平和影响了她,她如今想事情,确实是比从前冷静客观多了。
雪鸮对玉隆儿说道:“刀龙亲王那个人,除了心胸过于狭隘以外,其实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往后你若是回了天启,有机会的话,要试着与刀龙家重修旧好。”
外戚与宗室不合,对皇朝之稳固未必是好事。今时今日之局面,恐怕不是云兮想要的。
玉隆儿说,“我或许一辈子都要留在南境了吧。”
初初来得时候,还想着或许过不了几年,等南境稍微安定一些了,便可以回去了。然而日复一日在这里待着,渐渐便觉得似是生出根来。南境积贫积弱,很多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他想要引天地源流,复原类似于阴阳道的法阵,改变南境地脉,让荒土变成良田,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很容易变会忘记,他是楚家嫡子,下一任家主的人选。或许对他而言,就在这山野之中勘察天文地理,研究法阵,比在帝都天启,应付世家公卿们要自在的多。
关于责任,也不是不曾想过,但是在这种地方待得久了,隐隐总是觉得,或许是真的回不去了。
雪鸮也只是笑笑,说,“你还年轻,不要总想着这些让人沮丧的事情。你是楚家这一辈的长公子。总有一天,是要在帝都运筹帷幄的,南境的事情,早晚是会解决的。”
不说别的,若是将唯一的儿子留在南境,恐怕平安公主也不能答应。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足足痛了一整夜。当初楚云昭在产房外守护,也觉得公主金枝玉叶,受这般惨烈折磨,实在太不容易。至于楚云昭自己生阿辰的时候,那是在北境战场上,四面杀机天寒地冻,幸好当初有慕清容照应,若是她自己的话,那个孩子恐怕是没法平安生下来的。
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比自己的性命看得还重,怎么可能忍心让他离开身边呢?平安公主为此事责怪云兮多年。这次雪鸮离开天启之前,还特意从清修的佛堂出来,嘱咐了一番,说若是可以的话,一定让玉隆儿早日归来。
雪鸮说她会尽力。答应别人的事情,她是一定会努力去做到的。
苗王府地方不算很大,看门庭格局,与镇南王府相差甚远不说,若是放在帝都天启那边,怕是连寻常的世家公卿的私邸都比不了。
南境贫困,为王者身先士卒,节俭也是理所应当的。对那位苗王而言,有扩张府邸的银子,还不如拿去充铁军卫的军费。
雪鸮不以为意。
从军的人,也是随意惯了。她喜欢楚家那样的房子,大隐于闹市,虽然与御苑只一街之隔,府内空间却是极大的。亭台楼阁,水榭花园一概不缺,北苑有练兵的靶场与跑马场,南苑里女孩子住的绣楼坐落于山林之中,小楼之上听春雨的时候,风雨静谧,宛如身在江南,半点凡尘都沾染不到。
都是用银子砸出来的。然而喜欢归喜欢,虽然是贵家出身,真要上了战场,住着粗布与兽皮搭起的军帐,缺粮的时候,树皮与草根该啃也是要啃的。习惯就好。因此看着苗王府陈设简单,她也没有流露出什么讶异的神态。
苗王此刻正在与铁军卫大统领商议军务,说是稍后便道。在正厅里迎客的,是苗王身边的女将军,叫颉罗,生得一张眉目锋锐的面孔,细看过去,还是有几分妖娆气质的。人穿一身兽皮劲装。也算是英武。
颉罗陪坐着,说了几句话,外面又说是有什么事情,将她叫了过去,留下玉隆儿与雪鸮坐在安静的大厅里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