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开春原是比北境早一些的,但是因为地势较高的缘故,雪域高原众多。常年在南境生活便能明白,若论气候苦寒,其实比北境还要恶劣几分。
南境瘴气极重,南苗有五毒教拜月教,都是邪灵术法起源之地。早些年修习南蛮术法,流行杀人活祭,因此苗疆地界阴气极重。衡江入了南境,两条支流分开,朱雀皇朝境内玉阳江,传说曾经是神鸟朱雀栖息之地,生气极盛,玉阳江畔盛开的桃花连枝砍下来就那么堆在江边,可以数日不谢。朱雀皇朝宫里的供奉的各类花草茶,一多半是来自玉阳江,香气馥郁持久,与别处截然不同。
而衡江流域进入南境的支流越澜河,却是一片死寂,河岸流域一片荒林,浓雾深重野兽出没,因为湿气过重土地又贫瘠的缘故,种什么都长不出好粮食来。当地猎户砍柴打猎为生,也抵不过柴火湿滞,烧起来浓烟呛人,野兽凶猛,抓回来肉质也是又柴又硬,为了活命勉强吃下去也就罢了,想要以此为生计,是绝无可能的。
整个南境耕地,朱雀皇朝占十之八九,苗疆只得十之一二。勉强种些粮食,不饿死人就算了。桑蚕棉麻,更是几乎没有。就算是皇族,也只能以皮毛制衣。
所以南境人看惯了,只要是身穿兽皮外衣的,十之八九就是南蛮。
食不果腹,衣难蔽体,丰年也就罢了,一到荒年,要不北上逃荒,要不就北上劫掠。不然的话,就只能在祭司们的祈祷中昏沉度日。在这种活下来都难的地方,要讲道义,怕是无话可说。
楚玉隆在这里待的久了,一年里倒有八九个月是在南境各处的山野里勘测地形,考察水利。
原本是帝都天启的翩翩佳公子,却硬是整的自己面黄肌肉肤色黝黑,跟个采药的樵夫似得。雪鸮初在王府见到他,还真是吓了一跳。
根本就找不出从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的影子。但想一想,这么些年过了,物是人非,也不奇怪。
玉隆儿之前是镇南王杨曜说帝都天启那边有援军过来,让他回来一起商议战策。
大战在即,确实是缺人。
他一回来,便直接往镇南王府的议事厅去了。见那边只站着雪鸮一人,面目陌生,从前不认识,便想着,这一位应该就是带援军过来的人吧。
他便单刀直入,问雪鸮带来了多少人。
雪鸮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说,“就我一个来了啊。朝廷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来援助南境了。”
北境和东海都要用人,南境的问题迫在眉睫,必须要尽快解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雪鸮此刻才会出现在镇南王府,而不是别的地方。
楚玉隆拿出战略地图,摆事实讲道理。眼下南境苗疆之主苍狼王是支持划江而治两界和平的。姑且可以不管。然而如今苗疆境内龙虎山的匪帮,还有旧部族二十二部之中,有十七部不支持苍狼王的主张,要南下劫掠。这也可以姑且置之不理,反正是苗人内战,有苍狼王的铁军卫挡着,等到铁军卫挡不住的时候,十七部苗人若是北上,最先遇到的,应该是忠烈府府兵。
忠烈府挡着东苗的防线,向来与镇南王府井水不犯河水。至于镇南王府所守的,便是玉阳江与越澜河流域的边界。这里是西苗境地,从前曾经是五毒教与拜月教长期盘踞的地方。邪灵术法便是在此处兴盛。西苗不奉王令,一贯以劫掠为生。若不能诛灭邪灵之主,西苗便无法纳入天朝领地。
邪能境,从前也是听说过的。楚云桓的伤病,便是源自邪灵术法。
术法之道,毕竟玄奇,不能以常理猜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楚玉隆年幼之时,便被送到北境阴阳师所居的广邪清法殿,修习术法。他一身所学,都是为了在这个战场上发挥所长。
雪鸮拿捏着地图,陷入沉思。
楚玉隆说,“越澜流域这边,整个西苗地势复杂,部族众多,要打这一仗,必须分兵数路。我们需要人手,越多越好。”
言下之意,这一个人的援军,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雪鸮抬起头,说,“为什么要兵分数路?西苗部族既然熟悉地形,追击不便,不如将他们赶到一起,打包围战,这样的话,我们就不用那么多人了。”
光是看着复杂的地形,眼睛都要花了。若是再分兵作战,攻过去敌人便逃了,这山山水水丛林密布峰峦叠嶂的地方,若是打追击战,想要速战速决,就必须大军压境,将整个南境彻底封锁,一寸一寸把战线推过去。
这样做并不明智。
楚云昭从前都是在北境打仗,北境的打法,双方陈兵于阵线之前,骑兵冲杀,步军与辎重战甲军团跟上,最后是盾牌壁垒之后的弓兵,指挥官带着轻骑军一马当先,率先冲入敌阵打乱阵型。若是地形还有余地,两翼再安排步兵或者轻骑冲杀,截断对方的阵型。
谋略是有的,但多数时候是台面上的硬碰硬,两军对垒,悍勇者胜。再不然依靠出其不意的奇袭,也能占得几分先机。
然而这种策略到了南境,恐怕就没有用武之地了。眼瞅着地图上的山山水水,显然都不像是可以伏兵的地方。固定的堡垒都没有。西苗都住的是竹寨,坐落于山野之中,随时可以拆起来带走迁移,机动性极强。
要用什么办法把他们逼到可以合围的地方呢?
雪鸮这样想着,便问玉隆,“西苗民众不奉王令,以祭祀为尊,既然如此,总有个实质上的统领吧。”
若非如此,怎能有胆子和朱雀皇朝作对。
玉隆儿说,“从前是五毒教与拜月教各占一半寨子。各有各的主张,每个寨子又有自己的祭祀与圣女。实质上是一盘散沙的。然而这么些年,却是有个人,以邪灵术法为噱头,将两教合为一体,统统都纳入了自己麾下。甚至五毒教总坛圣女常玉寒都不能幸免,如今流亡在东苗境内,受苍狼王的保护。”
苗人排外,向来自行其事。若非自己亲身深入西苗营寨,仔细打探,恐怕如今还被蒙在鼓里。
雪鸮问,“什么人?”
逆海孤帆玉阳君。
此人如今被称为邪灵之主。而邪灵术法的来处,玉隆儿却是一清二楚的。
数百年前,远在朱雀皇朝开国之前,天下术法,原本只有四个流派。
术法之源头,自然起于道门,道境有正一天道,玄宗两大派门,取阴阳之道生生不息之理,集天下术法之大成。术法之根基,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之理论基础,全部源自于道境。然而如今道门术法轶散,纳入各家流派,正一天道与玄宗合并之后,道门只余天地门与全真派,眼下看来,也无术法大家,最初的所谓正统之道,是何等模样,数百年后,已经不可考了。如今道门式微,道境之术法据说是已然走向末路。玉隆儿原是阴阳道术法门下,对于道境现状不甚了解,也不好评论。只知道道境从前,原是天下正统。而如今所提起的这位玉阳君,便是道境天地门之叛教者。
除此之外,便是西境真言宗,真言宗即密宗,缘起于西佛国。仪轨极为复杂,对设坛、供养、诵咒、灌顶皆有严格的规定,主张修“三密”,即手结手印(身密)、口诵真言(语密)和心作观想(意密)。三密相应,即身成佛。需经阿阇梨(导师)秘密传授。
真言宗有火祭的仪式,称为火供,借由火焚供品,供养诸天圣众,以便达到息灾、祈福与超度的目的。
真言宗认为功德与罪业并依而存,有多少功德,便有多少罪业,主张以欲贪作为修行的助力,使修行者经由秘密仪式、神通与禅定修行(称为天瑜伽),得到空见,最终得到解脱。这种观念和修行方式深深影响了佛乡,初始佛乡的概念,是吸纳众修着罪业,而使其修为圆满,再以修者本身功德净化罪业。
真言宗远在西佛国,据说这些年,也是数家学派争议不休。玉隆儿曾经在北境见过与这一代阴阳师安成君论道的佛业双身,因此对密宗术法的了解还稍微深一些,一说起来,便难免滔滔不绝。直到雪鸮不耐,打断他道,“西佛国的事情,等回头打到西境再说。你接着说南境的事情。”
学者自然有学者的毛病,恨不能从盘古开天劈地讲起。况且术法一道,最信因果循环。他看一眼雪鸮,接着说下去。
除了道宗与佛国之外,便是儒门,数百年前,儒门世家白氏有离经叛道者,本名白凌波,以女子之身,隐藏身份,求学于道境玄宗,后自创妖仙道术法,妖仙道术法通过唤醒自然力,改变天象、地势,通过梦境的形式潜入他人意识,影响人心。
术法方式包括,法阵,制药,舞祭。
术法者具有强大的意念力,要用意念和感情与万物之灵共鸣。
妖仙道与玄宗术法同为操控自然力,然而玄宗术法将自然视为无生命的存在,依靠万物相生相克的规律掌握力量;而妖仙道术法则认为自然是有生命和意识,故而采用的方式是唤醒而非操纵,不但可以在有生命的动物植物中唤醒灵力,还能唤醒自然神的力量(山鬼河神)。白凌波术法造诣之深,在当时那个时代,便令人瞠目。可以说,是在中原周围强敌环伺的时候,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了儒门之术法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