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子杨夙原是先皇之正宫苏皇后所出，皇室嫡子地位尊贵超出众人之上，原是理所应当之事。但可惜那位苏皇后却薄命早逝。杨夙幼年丧母，身边除了辉夜长公主这个长姐以外，原本还有两个兄长，硬是让人暗地里一个个谋算害死，只剩下最为年幼的杨夙，正宫嫡子，先皇念旧情，将太子之位给了他，但内廷外朝，想将他扒皮拆骨吞吃入腹的人又岂在少数。

辉夜长公主身在内廷之中，保护不了自己的弟弟，只得设法拉拢外朝权臣。狠下心来，向天子恳请，要下嫁楚家家主楚凤卿，当时内廷兵权尚且不在楚家人手上，但有武家的赫赫军威，再加上外朝有人能与别家皇子背后的权臣分庭抗礼，杨夙的太子之位才堪堪保住。

到后来天子大去，杨夙继位之时，亦是靠楚家军镇压局势，才能平稳登基。原本下嫁楚家，对辉夜长公主来说，也算不得委屈。但公主昔年在襁褓中的时候，曾经被人算计暗害，丢进冬天的冰湖里。虽然是及时救回来了，但却落下了寒症。因为怕别人借了这个病根再害她性命，先皇后一直将这病瞒得死死的，连为长公主诊症的御医都被找了由头流放出去了。

寒症虽不至于要人命，却让公主身体极其虚弱，不利生养，因此就算后来嫁到楚家，也并不敢同楚凤卿提起此事。

当年诊症那位御医便说过，公主这身子，被寒气侵蚀的深了，不知会暗伏多少年的病根。平日里也就罢了，最多是虚寒易倦。但他日若是生养，怕就是要以命换命了。

先皇后为这话，对御医厌恶极深，曾经当着太医府院判的面说过，宫里养这帮御医，简直就是养了一群饭桶。

好端端的女孩子家，被给出那样的诊断来，就算是皇室出身的帝姬，若真是不能生养，日后如何嫁人？只能瞒下去好生调养着了。

谁料一语成谶，辉夜长公主自生下云昭之后，身体每况愈下，等不及孩子长大，就真的一病不起了。

为养病的缘故，辉夜长公主常住宫内，女儿也随她一起，生活在天子身边。长公主大去之后，楚凤卿还在北部战场上，天子不忍心让年幼失母，父亲又不在身边的楚云昭孤身回府，便将她留在宫里照料着，时常抱在怀里，与她讲从前与长公主相依为命的那些事情，将小小的人儿抱在怀里，慨叹，“幸好还有你啊，你这眉眼，同你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看到你也就想起她昔年还在的光景，往后的日子，也只有你能陪在我身边了。”

楚凤卿到最后真的是死在战场上了，武家一脉，命中注定便是如此，代代权势，都是战场上累累白骨换回来的，父亲战死之后，她不顾天子挽留，执意要回楚家，以女子之身从军上战场，保疆卫国尚在其次，她生来是个武家女子，就喜欢在战场上与人拼杀争胜。

虽然后来是没有在宫里住了，但天子对她的宠爱却与从前一样，半点都没有变化，只是年岁渐长，心思也变得明白起来，知道皇室与权臣之间复杂的关系，愈发烦躁，对于慈父一般的天子，感情也渐渐复杂起来。

儒门道理，无外乎君臣父子。于公于私，为大义还是为楚家，为她生身之人，为她兄长弟妹，她也必须扛起这重任来。

偶尔心中厌倦，便不由生出几分生无可恋死不足惜的慨叹。

云昭走后没多久，云兮便从北疆战场上回来了。

说是凯旋，宫内也是设宴的。只是，在战场上已然受了重伤，如今掩饰着，若无其事入宫谢恩，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云兮面色苍青，半分血色都无。楚家年轻一辈的将领们聚在一处，几乎连说笑的声音都听不到。内廷里便有不少贵族公卿在帷幕之后低声私语，说这位年轻的公子，怕也是撑不了多久了。

楚家向来有规矩，上一辈的人没死绝，小一辈的就不让上战场，因为战场上生死无常，怕家族断绝的缘故。如今这一辈在战场上的人里，云兮最为年长，刚满三十，最为年幼的云清还不到二十岁，可见楚家这么些年在战场上死了多少人。

圣武亲王原是奉天子旨意为云兮设宴庆功的，本就看楚家人不顺眼，眼见宫内四处都是楚家将领的白色银蟒战袍，更觉得心烦。喝了一两杯酒之后，便推说疲累，上了车辇回府去歇着了。

王世子与云兮原是布衣之交，少年时在街巷之中偶遇相识，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就算后来得知彼此身份，那交情倒也没有褪色多少，还一起上过战场，出生入死，那也是过命的交情。因为担忧云兮的缘故，便一直在宫内陪着。

会宴散后，各家贵族三三两两在御苑里四处围坐着，饮酒作乐，热热闹闹的。

王世子信步走到楚家那边，见水殿纱幕之下，云兮半倚半靠在铺了白色虎皮的长椅上，身边三五个年轻女子端着药盏。小一辈的孩子们坐在脚下，捧着零食果子，一边吃一边说笑，四处侍奉的年轻将领们，约略是因为知道云兮身子不好的缘故，各个脸容肃穆，偌大一个宫里，也就楚家这片地方气氛有些凄清了。

世子入内，云兮便笑着起身，让身边侍奉的女孩子奉茶。一个眉眼精致的女孩子起身，奉上梅子茶。人到跟前，也就随便瞥了一眼，竟然觉得那小女孩的容貌与太子妃倒是有几分相似，不由在意了一下。云兮便笑着道，“这是六妹云容。也是多年未见了，怕是认不出来吧。”

杨佑这才明白，含笑道，“当初跟你翻墙打枣子的时候，这个妹妹怕是还没出生吧，谁能记得，我倒是不敢当了，这一位过不了多久就得是靖王妃了吧。”

“侧妃罢了，往后怎样还是得看造化。靖王是品行贵重的人，嫁到他家，我也放心。”

话是这样说，但细想一下，靖王府上那位明妃岂是省油的灯。只是看这位六小姐，端然坐着，容貌身姿，都清逸窈窕，犹如画中人似得。明知道周围人是在议论她姻缘上的事情，半分害羞的神态都没有，大大方方若无其事，就凭这层气度，怕也不输那位明妃了。

楚家的女孩子自然是好的，别说太子妃楚云萍曾有帝都第一美人之称。就那位性如烈火的三小姐楚云昭，战袍加身的时候，那容貌，也是冶艳的让人心旌摇曳。

*私设：楚家是武家，子弟诸多，但同一辈的人多数都在战场上，战死沙场的人也很多，因此讲究血脉亲情，却不重视血统。小辈的孩子，都是放在一起教养，择其中优秀者立为家族继承人，并不问父母是谁。楚凤卿只一个女儿，就是云昭。至于楚氏九云，都是凤卿的兄弟们的孩子。有同父母的，也有堂兄妹。但按着楚家的习惯，一起长大不分尊卑。因此跟亲兄妹没有什么差别。唯有云昭，因为深得天子宠爱，而显得与众不同。

他们家的习惯，父辈都在战场上，有了孩子，就取个名字送到本家去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