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海上航行的时候,白羽便先拿了几身男装。对雪鸮道,“姑娘入了碎岛地界,为了方便的缘故,还是以男装示人吧。”
倒也不是没有穿过。她觉得无所谓。从前便是以男装示人的。在云桓的笔记里也看到过,说是海上这些岛民都歧视女性。她倒是不怕。谁敢造次,就把谁打到满地爬就行了。只是为了避免麻烦的缘故,也就那么着了。
难得他的衣服竟然还准备的十分合身。只不过是匆匆见过一面的人,竟然能将尺寸记得如此准确。令人意外。
上岛之后果然发现,街巷之中基本看不到女人的身影。碎岛厌憎女性,积弊已深。事实上,那位武王屡次被手下封臣起兵叛乱,最重要的原因,其实不是因为他剿匪过于手狠。而是因为身边一直有女性侍臣,甚至连身边护卫的王宫侍卫之中,都有一对来自明石岛的姐妹花。
据说是武王当年巡视明石岛的时候捡的,看着长得可爱,就留在身边了。若是当做侍妾放在宫里养着,倒也无所谓。竟然让她们习武,甚至堂而皇之穿着铠甲在御前行走,这样离经叛道的行为,在碎岛人看来,根本不能饶恕。
女子为武将,对碎岛的人来说,简直是让牲口骑在他们头上。武王继位没有几年,就已经将各方势力都得罪了的差不多了。最重要的原因便在于此。
雪鸮冷冷笑了笑,道,“若是让这些人去朱雀皇朝天启看看,那岂不是得被气吐血了。”
白羽笑道,“在下是碎岛出生的。就算去天朝上国,也只是在东海郡走走。见不到世家女子。听说天启内宫甚至有女子为官把持朝政。这样的事情,在碎岛人看来,确实是不可思议的。”
朱雀皇朝,内廷与外朝分庭抗礼。内廷之中,有六庭馆,诗书礼乐射御六部,各司其职,对应外朝六部。其中六庭馆馆主,更是与内阁首辅平起平坐。但所管的事情,还是有些差别。六庭馆其实主要负责的就是批阅审核外朝送进来的奏章,然后呈递天子终审。发还内阁执行。比如射部,负责兵戈之事,与外朝兵部对应。一旦前线需要调用粮草或者军队甚至将领。除非天子直接安排,通常情况下,都是兵部提出方略,呈递内阁批准,之后再送六庭馆射部。射部复议之后,提出最终方案,六庭馆馆主批准,呈递持中殿。持中殿诸女官递交天子,同时与天子共同参详。落下朱批之后,再返内阁,内阁若有异议就发还。若无异议,便交由兵部执行。与办事的兵部相比,自然是行使决策的六庭馆权力更高一级。
这样的局面,也是随着年深日久逐步成型的。开朝那会儿,据说是因为外朝儒门过于强势,外朝文官集团把持朝政,天子身边没有能够辅佐的人,便构建了六庭馆。六庭馆女官,一律从世家女子中选取,自幼在宫中教养。成年之后,可以一直在六庭馆做事,也有可能成为天子后宫,同时继续六庭馆的职务。
这样的安排,一开始是为了给帝王培植亲信。理论上而言,整个六庭馆都是天子后宫的一部分。但后来渐渐的,便形成了内廷外朝分庭抗礼之局势。至于高高在上的天子,对于这样的局面也不甚在意。毕竟朝政,最重要的便是平衡。
文臣武将都有女子。因为只有女子才能进入内廷,在天子身边为官的缘故,公卿世家便十分注重对女孩子的培养。贵族当家主母与嫡出的小姐身份都极为尊贵。对于平民阶层而言,自然也会认为歧视女子是低贱之人的作风。有这样的风尚在,虽然不至于将女儿捧上天,但女子男子一视同仁,就是上至公卿,下到贱民的普遍观念。
朱雀皇朝的风气是和杀戮碎岛截然不同。
但武王是海境中人,又是极端歧视女性的玉树岛出身。能有这样开明的心境,也是难得。
白羽说,“武王有个妹妹,原本是双生的。王之后嗣,自然是碎岛最为尊贵的存在,然而一胎双生,却有一个极为卑贱的女胎。碎岛民众自然是不能接受,当时便要求,要将那女孩摔死在王树之下祭奠神明。”
“真是可笑。难道碎岛中人,都不是女人生的么?”
白羽面上浮现出几分轻蔑神色,道,“是女人生的没错。但在他们看来,女人只是生育工具罢了,就像树会结果一样。难道还能因此不砍树么?他们对待女人的态度,也没比树好多少。穷人家若是连续生下女胎,就会将一直生不出男孩的妇女视为厌物,卖去做奴隶。至于新出生的女婴,十之八九是要扔进河里淹死的。”
雪鸮也流露出几分讶异神色,道,“都这样做,那岂不是会断子绝孙?”
白羽神色厌恶,道,“碎岛也不全是歧视女性的,比如明石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脉风水的缘故,一向是出生的女孩比较多。所以明石岛习惯了靠女人操持家务,也不怎么杀婴,结果,就是其他诸岛生育力不足的时候,便会从明石岛劫掠女子,回来贩卖掉。这也是海盗的一门生意。”
雪鸮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她虽然是战场来去的人,手上沾的血污就算洗刷也刷不干净。但也没有想到,世间竟然有如此刻毒之人性。一个性别对另一个性别的迫害,居然能残酷至此。
白羽道,“像是从前那样,乱也乱习惯了。武王诛灭海盗不说,还将明石岛纳入王室的保护之内。这简直就是在与碎岛黎民百姓为敌。也是因为这原因,武王不得人心。也许只是因为怜惜自己的妹妹吧。他虽然擅武暴虐。性情里却是有几分悲悯的。”
雪鸮冷冷道,“不过是人性未泯而已,就这样,在碎岛中人看来,也算是慈悲么?照我说,武王不过是个寻常人,那些将女子视作奴隶的,简直就是一群牲口。”
白羽道,“姑娘是身份尊贵之人,此次前来碎岛,只是为了体察民情么?”
雪鸮道,“是,我就是想看看,我们的东海之外,生活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如果都是这样的蛮夷,那还不如灭了干净。”
她是女子,想到这片海上女子身上缠绕的镣铐与枷锁,只想砸之而后快。那位碎岛武王,未免太过于心慈手软。朱雀皇朝立朝的时候,太祖便定下铁律,贩卖人口者斩立决,若是贩卖过程中致人死命,那就是剥皮灌顶株连九族。有如此堪称残暴的重典,才将前朝人牙子横行的局面扭转过来。如今虽然这法典已经废除多年,朱雀皇朝公卿世家也都有蓄养奴仆。但强行绑架掳人甚至偷盗幼童的事情,却是基本上绝迹了。
白羽道,“武王又何尝不狠,都屠了几座岛了。就算杀得尸骨如山,不过是累积仇恨罢了。姑娘意思是,朱雀皇朝如今也有贩卖奴仆的事情,只要不是绑架劫掠,就不算违法?”
雪鸮道,“公卿世家,总是要用人的。基本都是父母卖掉孩子,哥哥卖掉弟妹,或者自愿卖身。以此作为生意牟利就违法了。虽然现在不至于斩立决,但也是要判终身监禁的。所以皇朝没有所谓的人牙子。最多只能从中介绍,抽取几分利,还需缴重税。皇朝不鼓励这样的产业。”
白羽略带几分轻蔑的笑了笑,道,“姑娘恐怕不知道,朱雀皇朝里,也有出身高贵的名门世家,在这里做肮脏的买卖。真要论罪查处,恐怕满门抄斩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雪鸮看了眼白羽,问道,“公子所说可是实情,如果是,可否同我细讲一番,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羽道,“在下原本是碎岛出身,对这流俗陋习,也是不满已久。因此四处行商的时候,也留了几分心思。以前碎岛的人口贩卖,都是自明石岛或者东海航路劫掠过往客船,若是劫到女子,便送往南诏岛的市场拍卖。毕竟是少数,而且也只有盗匪干这行当。朱雀皇朝之中,也有商旅往来。却是不料,某些在皇朝做体面行当的商人,竟然将这伤天害理的事情,做成了一个产业。姑娘若是真有兴趣,在下也愿意将其中内情与姑娘细说一番。”
雪鸮道,“我此来碎岛,原本便是来看风土人情的。虽然许多事情,不经自己亲自调查,终究不能了解确实。但若能得公子指教,想必可以事倍功半。公子有话不妨直讲。”
白羽说话之前,先微微的叹了口气。
“姑娘这模样装束,一看便知是朱雀皇朝的贵族世家。却不知姑娘和天启的白狐悦氏可有什么关系。”
雪鸮仔细想了一下。楚家和悦氏关系算是不错。从前大宗师还曾经帮楚家打点过军饷,毕竟是财力动天下的名门望族了。但要说特殊的关系,其实也是没有。
她摇了摇头,道,“悦氏富甲天下,我这样的人,跟他们攀不上什么交情。”
白羽点点头,道,“那再下就有话直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