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不认识。但看着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之感。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这个人与素月长得其实有几分相似。难怪觉得面熟。

一头浅棕色的长发束在脑后，人是生的不错，浓眉大眼，一管鼻梁笔挺，面孔轮廓分明又带几分秀气雅致。唇很薄，就算含着几分笑，也总让人觉得，这恐怕是个有点刻薄的人。

衣服是深蓝色的大氅，配浅蓝色绸衫，外衣上几排纽扣，都是白色水晶制成，纯银制成的链子跨过衣襟，在铜钱大的白水晶上扣着，还真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仔细看过去，束发的发冠，似乎也是水晶制成，深蓝色的晶簇簇拥着脑后的高马尾，看着也算精神。

这人虽然有钱又炫富，但看品味还算不错，不像是普通的暴发户或者行商之类的人物。再仔细端详，就会发现，他皮肤异乎寻常的白，眼眸里也有几分苍蓝，一看便知，不是华族人。

想必是海中国过来的吧。打眼看过去，这人坐姿笔挺，眉眼之间神采飞扬，若是没猜错的话，应该也是个习武之人。不知为何，却故意打扮的一副公子哥的模样。

相貌精致细巧，然而人却长得仪表堂堂，看着也不带什么女气。也算是个俊美小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既然是长得好看的人来搭话，那倒不妨听听他要说什么。

雪鸮这样想着，便顺手拿起桌子旁边空置的茶盏，倒了一盏茶，轻声问道，“公子有何见教？”

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这边打探消息，想必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如今找上门来，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也没怎么打算往心里去。

眼前人笑笑，接过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以示信任，这才说道，“在下白羽，敢请姑娘名讳。”

“雪鸮。”

她这样答着，寻常人可能会因为这是假名而有所在意。但那一位，似是并不往心里去。

“在下听说，雪鸮姑娘这阵子正打算出海。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船只，可有此事？”

“我是打算出海。”

船也是没有找到，不过这个她却没有那么在意。眼下愿意出海的船工少，船只也被征用了。实在不行，拿宫里的令牌去东海军督府借一艘小船也就罢了。虽然从前没有什么交情，但有御令在手，谅他们也不敢推辞。

白羽道，“姑娘寻船一事，可否由再下代劳？”

雪鸮沉吟片刻，只问，“为什么？”

白羽笑道，“姑娘想必也看得出来，在下是个商人，商人无利不起早。实不相瞒，在下的商号，原本是在杀戮碎岛名下的。兵府征船，不至于征到异族人身上。只是这些日子东海军督府下了严令，民间禁止私自出海，再加上海上尚有战乱，在下空有船只，生意还是没法做。无奈之下，只能自己出门跑一跑了。不知道姑娘能不能眷顾一番。”

姑且不论这番话说的是否合理。看这人一身纨绔打扮，想必财力不薄。又是岛国过来的，想必对于海上气候都比这边人了解得多。而且杀戮碎岛的造船工艺天下闻名，船应该也不能差到哪里去。

与其去东海军督府要船，倒不如出点银子，把这事情解决了。

白羽看出雪鸮有几分动心，便笑道，“姑娘若是无事，不妨随在下去船坞那边看看，见过船之后再做决定？”

这人看着，不像是有什么歹心的样子。就算有歹心，凭着手中剑，不怕不能打得他满地爬。这么一想。雪鸮便随着他去了。

白氏商号的船坞就在码头上，地方是很大，占了十几里地。一看便知是同皇朝关系匪浅，枝繁叶茂的大商户。到了船坞里，白羽掀开篷布，给她看仓库的存放的船只。

雪鸮瞥了一眼，有些讶异。

“怎么都是些单桅的小船？”

白羽道，“大一些的也有，莫说是楼船了，十桅十帆的军舰在下也能弄得到。只是在下之前注意到，姑娘似乎是孤身一人，因此想着，还是小舟合用一些。姑娘别看这船只小，龙骨都是整根的松木制成，在东海行驶，是绝不会受风浪影响的。”

雪鸮道，“我自己不会开船，也没有打算一个人出海，你给我这样的船，最多只能容纳四五个人，根本就不够用。”

“姑娘需要多大的船？连带船工的事情，在下都能代为办理，还请姑娘不必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雪鸮道，“十桅十帆还不至于，但我确实想要一艘军舰，四五桅足够，船得结识一些，至少要有储水舱。红衣大炮若是有的话，那就装上。船舱能容二三十人就够。不止船工，厨娘，随船的大夫，账房，还有这二三十人航行月余需要的粮草补给，公子都能处理么？”

白羽肃然道，“姑娘果然是内行。此事尽管交给白羽来办吧，一定会让姑娘满意的。”

雪鸮听他这样说，似是有十分把握。了了这一桩心事，她也觉得挺不错，当即便爽快付了定金。约定三日之后出航。

终于是可以出海了。

白羽说她内行。其实她自打出生起，还是第一次来东海郡。至于船只的规格，出海需要做什么准备，要带什么样的人，都是从云桓的笔记里看来的。

若是云桓还在的话，他倒是能独自一人驾驶单桅船出海。雪鸮见他手记之中记录的海流风向之类的事情十分复杂。如今时间紧迫，也没有功夫一一学习了。索性都交给别人来办。自己也能轻松许多。

也是因为这位白公子看上去是个还算可靠的人。她才这样轻易的把交易谈成了。

码头之上道别的时候，白羽笑笑，似是很不经意的问了她一句，“姑娘这般大动干戈的出海，总不至于是要出去做海盗吧？”

雪鸮笑了笑，道，“东海有什么？珍珠鲛纱，还是兵器火药？我自打生下来，就没有缺过这些东西，自然不必亲自出去劫掠。”

白羽道，“那姑娘为何要用军舰？”

“不是说这阵子海盗横行么？若是真遇上了，总要能打得过吧。”

说话之间眉宇流露出几分凶悍之气。白羽不由退了两步。

略微苦笑道，“向来商旅遇到海盗，都是溜之大吉的，因此他们会选快而轻便的帆船。不过，姑娘既然有这番豪气，那白羽定然会为姑娘准备周全。”

“那就一言为定了。”

船的事情谈好。就该准备出海了。

也没有什么要带的，衣食住行上的事情，交给白羽安排，应该是没有什么要操心的。她原本就行囊简便，没带什么东西。仔细想了想，既然去了海上，万一遇到什么意外，远程攻击比近战有效率，这么说来，得挑一套弓箭带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没有恢复好的缘故，她之前在宫里的时候，便开不动强弓。30担的轻弓倒是没有问题，只是轻弓射程不够远，力度也不够。不过是宫内女子练骑射用的玩意儿，她还真不稀罕用。

上次在宫里的时候，六庭馆馆主楚君仪曾经给杨曦呈过一套精金连弩，说是云中叶氏那边送给高阳公主的。当时她便将那套弩箭拿在手中试了一下。

东西是精金锻造的，依靠机关送出长箭，使用的人不需要出什么力气，扣弦之威却让人瞠目。因为是精金锻造的缘故，机关精巧不说，还很轻。她当时觉得不错。只是因为是送给高阳公主的东西，也没有多说什么。

楚云昭自小是荣华富贵里长大的。幼年在天子身边的时候，她喜欢什么东西，随口说一句，或者多看两眼。先皇必然会将东西赐给她。哪怕是别人的呢，也会做个一模一样的给她。骄横任性，就是这么纵容起来的。年岁稍长的时候，却是在这些事情上稍微留了点心，就算喜欢，也不动声色。

楚家奇珍异宝应有尽有，想要什么，拿银子去买便是了，何必等着别人送。还要让人为难。

当时恐怕便是因了这个念头。她没说什么。杨曦似是也没有在意。如今到了东海郡，想着在这海上贸易繁荣的地方，买个制作精良的连弩应该也不是难事。

她却是猜错了。

她去的店面，据说是东海郡最大的兵器铺子。寻常的刀兵自不必说，店掌柜说，就算是东海军督府缺点什么，都会上他们这边订，没有他们找不到东西。

门面是挺大，看着兵器也摆的挺多，刀枪剑戟都有不少制作精良的名品。雪鸮兴趣不大，只让掌柜的把连弩都拿出来，便宜东西不必看了，要拿就拿最好的那些。

挑挑拣拣的看了一番，雪鸮说，都不行。

不是挑剔这个力度不够，就是说那个精度不行，作工忒粗糙。还有材质，算怎么一回事么。入手那么沉重，怎么拿得动。就算拿得起来，也影响单兵作战灵活度。

掌柜被她说的，一头冷汗。心想莫不是来砸场子的，一边使眼色，让伙计把压箱底的货都拿出来。连弩是贵族人家的玩意儿，除了打猎用，还有专门用来赏玩的，纯金打造，镶嵌金玉宝石，装饰的金碧辉煌，价格自然是要连城的。工艺也绝对精致。

掌柜的心里猜着，眼前这位主顾，不过是一介年轻女子，挑来挑去，这么些精工的连弩都看不上，没准想要的压根就不是兵器，而是珠宝呢。

却是不料，黄金制的连弩捧上来，雪鸮看了一眼，竟然笑出声来。

“你们这是哄小孩玩的么？”

她也没有耐心了，索性让掌柜的拿出几张纸来，凭借记忆，将之前见到的连弩关键部位机括画了出来，耐心跟掌柜解释，说就是要这样的东西。工艺如此不必说，材质也要轻，就算搭上弓箭，也不能超过十二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