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容这边宫里日子一天天过，那一边，雪鸮已经到了南境。

剑灵速度本来就比寻常人快得多。没心情的时候骑马，有心情的时候就走路。一路南行，顺便看看各处的风土人情，就算这样，也比一般人快得多。

入了南境，便发现这片地方，故人竟然还不少。

前生记忆都渐渐回来了，再见旧相识，那份亲切熟悉的感觉，竟然还在。

镇南王杨曜她是认识的。云桓剑灵皓雪，还有从前在这边照顾云桓的慕大夫都在镇南王府住着。

慕大夫原本是云游四海的闲云野鹤，当初为了照应云桓的病才留在此地。如今云桓人已经不在了，慕大夫竟然还没有走，她是有几分意外。

慕大夫说走不了了，恐怕这一生一世都要葬在这里了。雪鸮不明所以，皓雪解释，说是玉隆儿身体也不好。慕大夫如今是在照顾他。这孩子年岁尚小的时候就在北境待过几年。那边寒气太重，伤了身体，如今也是三天两头的头痛发热。因为南境湿热，瘴气丛生的缘故，没有神医照顾，早晚会落下病根。

皓雪这边解释着，慕大夫人坐在廊下，一边敲着烟锅，一边怒道，“老人家我也有是作孽啊，摊上你们这些人，好端端的把孩子送过来送死。老人家我是真不想管，早就该由着你们作死罢了。楚云兮放心不下南境，你叫他自己过来，我管他病成什么样呢，非得给他打到满地乱爬不可。”

皓雪轻声道，“也就是小公子这会儿不在，慕神医发发火罢了。当小公子的面，可不能提他父亲的不是。”

玉隆儿自幼在父亲身边长大，父子情深是事实。他也不愿听别人指责他的父亲。若不是真正明白云兮的不容易，又岂会心甘情愿，北上南下。

雪鸮也是无奈。她记得前生她还是楚云昭的时候，会满不在乎与慕大夫对着呛声。如今却是觉得，慕大夫这字字句句，都说得有理。没法驳他了。

没有见到玉隆儿，皓雪说，是去雪山那边了。南境这边，战事尚且在其次，主要是土地不好，内陆地区，没有水脉。玉隆儿是阴阳师传人，原本擅长的是布阵作战。只是这些日子也没有什么战事。想到边民生计不易，前些日子四处勘察的时候，看到这边有经年积雪不化的雪山，便想到主意，想要引天地源流之力，建一个法阵，将雪水引流下山，这样的话，也许能清除掉毒瘴，将焦土变成良田。

边民四处流离，常年打仗相互劫掠，说到底是因为没有生计。若是能靠种田为生，有守护家国之心，也许这边境也能变得稳定一些。

是挺有道理的，只是天天爬雪山研究布阵的事情，也是辛苦。慕大夫面上冷嘲热讽，实质上，却也是用心帮了不少。

至于军队那边，有镇南王杨曜管着，如今军容素整，看着跟当初云桓还在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

皓雪低声道，也是可惜了。当初南境局势眼看着已经稳了下来。镇南王也说，该让四公子回去了。只是那会儿病势来得凶险，皓雪只是觉得晚几天动身也好。慕大夫与云桓，却是早有预感。

若是能晚几日，也许就可以离开南境再也不必回来，云桓在这里熬了近十年，偏偏就是最后那几日，不曾熬过去。

到底是晚了一步。

雪鸮道，“我记得从前他是中了寒毒，这么些年，一直不见好么？”

皓雪摇头叹息，道，“好不了的。那是苗人下的蛊毒。除了云皇无人能解，云皇多年前就不在了，自那时起，四公子的生机便早已断绝。”

万济医会上，天下名医会诊也是束手无策。慕大夫虽是神医，却也只能为他延命，不能逆转生死。

云桓被寒毒折磨的时候，皓雪一直守在他身边，也知道他夜夜噩梦，过的是怎样痛苦的生活。如今好歹也算是解脱了。陪伴他这么些年，眼看着他离去的时候，忍不住痛哭长夜，但如今，日子过去了一些，也渐渐看得开了。

是早就该死了。却为了守护南境，多受了这么多年折磨，他们都是数着日子熬过来的。终于盼到有朝一日，肩上担子可以放下了，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回想过去，全是让人心境凄惨的事情。如今看着南境安泰，这伤心之地，雪鸮也不愿久留。

“杨曜，他还好么？”

从前都是叫曜儿的，前些天进镇南王府的时候，匆匆见了一面。昔日印象里的半大孩子。如今已经长成英姿焕发的小王爷了。又是一境之主，感觉都不能随意对待了。

皓雪说都挺好的。又微微冷笑，说毕竟是战场。宁王年少，如今还看不出来什么，不知道能熬多少年。

如果天地源流的工程能完成就好了。到时候南境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往后可能就不用打那么多仗了。但如今，盗匪，蛊师，叛乱都有，在这样艰苦恶劣的环境之下，能不能完成这个工程，也不可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既然留在这里了，那自然是要保一方平安的。皓雪原本可以离开的。归隐山林也好，回到剑匣之中渡过漫长岁月也好。然而，她离不开。

毕竟她所爱的那个人，是埋在这里了。天下虽然很大，但无论身在何方，这颗心，也许一生都走不出这个所在。

雪鸮在镇南王府住了一段时间。

住的还算习惯。那位王爷特意留了个别苑给她住。位置在王府最北面。日光很好，地方也安静，轻易不会有人过去打扰。

南境也就是气候炎热一些。风景是不错的，风土人情方面，也颇有趣味。久居天启的人，似是很容易将这里想成蛮夷之地。但杨曜倒是觉得无所谓。玉隆儿需要勘测山脉，他就带着大队人马跟着玉隆儿一起进山狩猎。

据说南境的野味是不错，山鸡肉质极为鲜美。又有很多稀有的菌菇，配着山鸡炖汤，那味道自然是极好的。

雪鸮待的这段时间，也跟着他们一起四处跑，狩猎，勘察地形，喝酒吃肉，深夜在街巷里纵酒放歌。从前是不知道，他们家这位小王爷，竟然是这样有趣的一个人。

杨曜这性格其实有几分像楚云昭。一身少年意气，似是什么都不在乎似的。喝醉了就笑嘻嘻对雪鸮道，“三姐啊，有我在这边，你说要多少年能让南境太平？”

雪鸮皱眉，道，“谁是你三姐。我年岁比你小。”

真是不好意思说，若是算算年纪，雪鸮不到三岁。但她觉得，她和杨曜加起来，最多也就五岁，不能更多。

杨曜说，“那我以后叫你妹妹吧。我的剑法是你教的，从前总是被你按在地上揍，如今不知道有没有进境，来，比划比划。”

这么说着，人已经提剑下了长座。踏步走在月色满地的中庭。白衣少年手中长剑寒光毕现，画面倒是不错看。

雪鸮轻轻笑了笑，亦提剑入中庭。多年没有跟自己家里人比划了。虽然用的是一把不怎么趁手的重剑，但三五十招之内，将杨曜打到趴下也不是难事。

雪鸮轻笑着，用剑柄戳了戳瘫在地上的杨曜，道，“我说你还得沉稳些，是也不是？”

杨曜躺在地上，翻了个滚，笑着看着她，说，“什么时候说的，你还记得么？”

雪鸮愣了一下。

那话是什么时候说的呢？多少年之前了。宫里的事情就在这一瞬间一点点浮在眼前。那时候她统领内廷，穿一身银甲，抱剑在宫内巡逻，被和她大腿差不多高的杨曜拦住，说，“三姐陪我练剑吧。不练不让走。”

楚云昭岂是好惹的，剑鞘随手就拍了小鬼头一下，道，“叫谁三姐呢？喊三爷才对。”

话是那么说，还是抽出剑，认认真真的跟小鬼头比划，太过认真的结果就是，不出两三招，小鬼头就被她用剑按在了地上。

顺手拎着领子把人提起来，就在耳边吼，“稳一些稳一些，下盘要稳，出招要稳。不要一抬手就让别人看出你意图！剑招都不成个样子，要不不习武，要学就好好练知道不？”

那个时候的杨曜人还没有剑高。被她拎鸡仔一样耳提面命，身边副将都笑，说楚大统领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楚云昭说那不行，武者不分年龄，别说是小孩子了，就算是个婴儿，只要手上还握着剑，就必须拿出觉悟。

也是这一刻，她才意识到，那些前尘往事，清清楚楚，都在脑子里。已经成了她的一部分。

是女武神要归来了。

但是这人世之间，似乎已经没了她的位置。她回来了，但她不知道在自己该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