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年,戊子月,丙寅日,辰时一刻。宜开市、纳财、订盟、迁址。
五日前王三送来了吴掌柜请人择定的日子,秦五丫则早早叫伙计占停了工时,将已经做好的果酱打包封箱先送去了来客居,至于剩余的药材和十几个大缸则另外装车,只等到了订下吉时一并出发。
因着是新厂落成迁址并非铺面开张。待这一日,吴掌柜并没有请太多人,就他与秦五丫外加在两家做活的几十个伙计,简单的开坛、上香、祭拜、烧了符纸。
巳时初,所有的货物被送进场内分批安置,来客居的几个大师傅便带着食材厨工进了新厂后院,生火开锅,
午时不到,席开六桌,一大伙的人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吃了一顿好的,这礼便算成了。
新厂落成,原先在院子里做活的十来个伙计自然要跟着过去,好在秦五丫早前便嘱咐了且放了他们一日的假,这些个伙计倒也都准备妥当带了被虏和洗漱的物件,由吴掌柜分配着进了后头的集体宿舍。
而几十个负责裁剪的妇人则吃过席后一道收拾了碗筷便由李氏带着回了原先的小院。
这些帮工的媳妇们家里头都有老老少少的要照看,自是不能与那些伙计一般住在镇郊,因着还是照着原来的规矩在秦五丫的小院里做活。
至于工钱则依旧由秦五丫统计发放,只每半年到吴掌柜处结算入账即可。
做活的厂房搬迁了,按道理秦大山也得跟着走。
只秦大山与其他的几个做惯了的伙计不一样,他原进院子也没几日,还不算安定下来,就见要搬走,便有些不知所措。
可这活计的工钱实在给的高,说不干了,秦大山也舍不得。
无奈之余,秦大山当夜又回了宅院,想听听秦五丫和林氏的意见。
秦五丫没多说,只让他自己想清楚便成。倒是林氏却一直劝秦大山跟着大伙过去,说儿郎家的在外头做活计最是常见不过,哪里因着不能日日回家就不做了的。
再则说,这新场子也不算远,在镇郊的位置,日日回许是不方便,可半月或者一月回一次也不是不成的,何须另辞了再找?
林氏这话说的在理,秦大山听了连连点头,却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秦五丫看他的视线一直落在病床上,知道他是不放心张氏一个人便道:“你不如再等等,等嫂子醒了问问她的意思。”
“对。还是妹子说的在理。”
秦大山对着秦五丫笑了笑道:“我等小宝她娘醒了再问问她,她若是肯答应,我明日便收拾了被褥过去。”
一连喂着了几日的汤药,另加上好药膳吃下去,张氏的脸色一日好过一日。这几天白日里能清醒的时辰也多过了从前,若是遇到精神头的好的时候说几句话也不碍事。
算算时辰,且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是给张氏喂药的时间,秦五丫看了看林氏和秦大山便道:
“二哥,若是嫂子醒了你便好好与她说说,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出了东厢房,秦五丫并没有真的去厨房,她不过是为了留出空来好让秦大山与张氏说些私房话罢了,却哪里都无所谓。
今日新厂落成,开坛祭神,自己和吴掌柜是站在最前头的。秦五丫想秦大山就是再傻也应当知道了自己身份。
只是他没开口说破,秦五丫也便当作不知道就是。
在床上躺了一回儿,正想着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却听到外头传来轻轻的拍门声。
秦五丫有些奇怪,因这拍门声真的轻的出奇,若不是秦五丫房内寂静怕一时半儿还发现不了。
没多想,秦五丫起身去开门,见来人是赵氏便释然了。赵氏这性子只怕也惹不出什么大动静来。
“赵姐有事?”
秦五丫将赵氏引进屋内坐下,与她到了茶水。
相处了几日,赵氏虽依旧显得有些胆小怕生,不过比起一开始来却好了很多。至少现在坐在秦五丫的对面也不见得在手抖脚抖了。只说话任有些拘谨,身量也很轻:
“东家,我明儿个想回家里头一趟。我 ...我保证,会清早给娃儿喂了奶水再去的,只去一会儿,午时前定能赶回来可成?”
“想孩子了?”秦五丫笑问。
“有...有一些。”
赵氏老实的垂了脑袋:
“两个娃娃长这样大都没离过我的,便有些也不放心,想去看看。”
“这也是人之常情。”
秦五丫点了点头,从赵氏进宅子里住下到现在也有八九日了,确实该想孩子的。
“只午时便归来怕是有些赶的。赵姐不妨明一早先去厨房寻两个小罐来,正好多些挤奶水存放着。待孩子饿了,便让王嬷嬷热温了再喂就成。若是觉得明早来不及,现在去也成。我看这两日天凉的正冻人,奶水放一夜也不怕会坏。”
“谢过东家,我会尽早赶回来的。”
赵氏的脸色难得的露出笑脸让秦五丫一阵郁闷。
难得她在自己这宅子里住的这八九日自己还苛待了她不成,怎么一听能走竟开心成这样。
送走赵氏,秦五丫又歇息了片刻才起身批上外套闭门去了东厢房。算时辰,现下正是喂张氏喝药的时辰,想来秦大山与她该说的话也应都说完了。
“妹子,我想明白了,明日一遭便带了被褥先搬过去住。”
果然秦五丫才踏进东厢房的起居室,便进秦大山迎了上来,似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坚定道:
“妹子,二哥不会给你丢脸的。”
“活计是你自己的,做的好了也是你自己的。”
秦五丫笑,秦大山倒是个明白人,不是胡搅蛮缠的主,也不枉她为此救张氏一次。
“那娘和桂芳她...”
秦大山红了红脸,想要说一些托付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放心吧。”秦五丫点了点头道:“娘和嫂子我会照看好的。”
其实秦大山原先在宅院里也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不过临走会记得惦记老娘和媳妇也算有心了。
“妹子,你放心。那事...我...我不会说出去的。”见秦五丫要走,秦大山忽然压低了声量忽道。
秦五丫知道他说的自己和吴掌柜合伙做买卖的事便笑:“无妨,我原也没打算瞒着谁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反正...反正我不会说出去的。”秦大山态度坚决:“刘哥和大家伙都只当我是你介绍来的,谁也没多想。妹子,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那随你。”秦五丫垂眸浅笑,不再多言。
五日后,张氏大好,只之前秦五丫从宝芝堂处抓的半个月的药却只剩下了最后一副。
这日秦五丫早早去院子里结算了银钱,便退了旁的事,回了住处,嘱咐王婆子去请柳大夫过来。
秦大山去了新厂,屋子里只剩下了秦五丫、林氏和赵氏三人,赵氏原是不知情的倒也没多想,可林氏却已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只一边盼着大夫快些来,一边却又有些怕柳大夫再过来。
秦五丫知道她的心结是什么,无非是因着半月前,那宝芝堂的柳大夫临走前说过一句话。
说是以张氏的境况,若吃了半个月的药后能见好便去宝芝堂叫他,若是半个月不见好,便让准备了后事。
这句话本就说的有些重,如今正直半月期满,也难怪林氏会惴惴不安。
不过秦五丫却觉得林氏是关心则乱。
莫说现在满半个月了,张氏的面色已经明显大好。便说几日前张氏精神正好时,还央了林氏与王婆子扶她在屋子里走动了半圈。这也正说明张氏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只往后两月要再好生修养着,想必也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初元,你今日是怎么了?”
刚送走了一个抓药的妇人,宝芝堂的老掌柜正收拾着台面上的杂物,这一抬头却刚好瞧见单手倚着案台,懒散着神色望着外头街面上来往行人出神的柳初元:
“好好的怎总往外头看?”
“无事。”
柳初元耸了耸肩,回神翻起了放在案台上的半旧书册,这一翻不由又蹙起了眉头:
“今日可有人来请我出堂?”
“应当是有的。前头王家的少妇人进门三载都未能有生孕,两月前便叫了你过去看过一遭,算算日子这头一疗程的药也应是用完,想来这两日还得叫你去跑一趟。”老掌柜想了想道。
“王家?那妇人又不缺胳膊少腿的,何不自己过来?”柳初元略略紧了眉,显得有些不耐烦。
“王家老太太你还不知道,听说是从前帝都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规矩多的很,她家的媳妇可轻易都出不得门。”
老掌柜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对这家的规矩也有些无奈。
“她家儿媳妇出不来,我便就一定能过去?”
柳初元挑眉冷笑:
“我看往后咱们宝芝堂也得订个规矩,便说这里头坐堂的大夫不爱走动,若不是病的实在起不来床,绝不出诊。”
老掌柜闻言无奈一笑:“这话也就你敢说。”
“我说的却是实话,那妇人的身子原也没什么问题。从前倒是有血虚之症,却不严重,并不算碍事。若非要说有些问题,不过也是心思焦虑,日夜不得眠,因着我便与她开了三个月安神温养的方子罢了。能不能成却还是两说。
依我看,我去不去倒是无事,不如叫那王家少爷自个儿过来一趟宝芝堂或许还有用。”柳初元笑,眼尾眉梢皆是嘲弄。
“柳大夫可在?”
王婆子进药馆时,柳初元正落话音,见来人有些眼熟便问:“可是来请我出堂的?”
“正是。”王婆子忙点头。
柳初元眼眸微微一眯,嘴角挂起浅浅笑意:“镇西姓秦的人家?”
“是是,我家姑娘确实姓秦。劳烦柳大夫与我走一趟吧。”
王婆子忙笑着答应,心里却道这柳大夫倒是个好记性,都过去半月了竟还记得。
柳初元没再多问,只收拾了药箱便跟着王婆子出了医馆。
宝芝堂的老掌柜略略抬头看着柳初元和王婆子渐远的身影,忽的眯着眼笑了笑:
“这小子,我当他今日怎心事重重的,总往街外头看呢。原是还想着人家姑娘,就等着出堂呢。”
“柳大夫,我二媳妇她可好些了?”见柳初元的手指从张氏的手腕处挪开,收了架势,林氏越有些紧张的问。
“恢复的还不错。”
柳初元轻笑目光却透过林氏落在了秦五丫的脸上:“可是照着我给的方子,每天一顿的上了药膳?”
“嗯。”秦五丫点头:“不敢误了大夫的嘱咐。”
“倒是听话。”
柳初元弯起了唇角,眼尾笑意流转。
秦五丫微愣,随后却避开了柳初元的探看,略垂了眸子,不再说话。
“行了。原先的抓的可还有一副?待今日喝过就不用再喝了。”
柳初元笑笑并没有在意秦五丫的回避,只从药箱内取出了纸笔,书了新的方子道:
“我之前开的几味药是用来救命的,药效猛了些,多吃与身子无益。现在我与你们再开个温补的方子,等下你们遣了人去宝芝堂抓就成了。”
“柳大夫那这...这会得吃多久?”林氏问。
“且给你们开一个月的剂量,若是这妇人到时能下床走动了,便带她走一趟宝芝堂,是否还要再换方子,待把过脉,我自会与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