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
风间结衣皱起眉,不死心地敲了第四遍门,“这家伙乱跑到哪里去了吗?”
从她手上的蛋糕盒子来看,黑发少女的来意简直就是昭然若揭。直径有八寸的忌廉鲜果蛋糕是刚从蛋糕店里面拿过来的,雪白的蛋糕表面上缀了一圈浅红色的忌廉挤花,中央则是密密铺上了杂莓,边上插了一块巧克力做的小牌子,确实是写着“sakuna happy b-day”没有错。
一切都已经筹备好了,唯独欠了个主角。
蛋糕本身就有一定的重量,纸折的把手也远远没有到达“可以长时间地拿着而不生痛”的舒适程度,此刻已深深勒进了的风间结衣的指关节上,她想要把它放下,可是目所及处都没有一个容她这样做的地方──总不能把食物放在地上。
敲了四次都不应门的话,可以断定岩月朔奈要么就是在睡,要么就是离开了房间,而考虑到她的耳力,恐怕前一项的可能性远不及后者来得高。
按风间的预想,啡发女孩此刻应该乖乖待在睦寮里面的,也因为这样相信了,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吃上闭门羹。
其他日子也就算了,是今天的话,岩月朔奈不应该还有出去玩的心情,赤司是直接从洛山过来的,也可以确认她不在学校里面。
要是来者只有赤司和她自己的话,等也就等了,然而当下的情况并不是这样。风间结衣还约了另外五个人来为岩月朔奈庆生,她不可能跟他们面面相觑呆站在307号房间前面,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人。
“那就没办法了。”黑发的少女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点开通讯录之后开始翻找。第一层认知──“岩月朔奈在生日当天下午一点多会待在自己宿舍里”──出了差池,但第二个认知,“岩月朔奈二十四小时都不会关电话”,风间结衣还是有一点信心的。
她心知一旦按下了拨通键,所有的惊喜就会被破坏殆尽,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了,她今天等不起。黑发的少女找到了后辈的号码,然后一脸不耐地把手机夹在脸颊和肩头之间。“给我听电话啊……”
红发少年看了一眼焦躁得几乎要开始原地转圈圈的风间结衣,向后靠在栏杆上面,开始观察起睦寮的环境。时间还是三月底,春学期的开学日是在周四,大多数住宿生都宁可在下一个周末再重新搬回来,也不愿意用上一整天的假期来整理久未住人的宿舍。舍监的确是还在这里,但因为宿生只有寥寥几个,要找到他的难度便相应地增加。
换言之,生活环境比起非假期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赤司一直觉得在有选择的情况之下,岩月朔奈绝不会轻易让自己落单,这并不是说她坐不住,只是单纯地、近乎本能地想要和别人待在一起而已。在这种宿舍环境之下还要守在里面一整个春假,可见女孩的确是无处可逃──外人大概难以想像,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件,才会如此迫切地想要逃离自己的家。
“诶?”
对面的人尚且没有接起来电,楼梯口那边却率先响起铃声。黑发的少女讶然扬睫,看向传来了声音的方向。 “那不是……”
岩月朔奈踩着拖鞋懒懒地走过了写着“3”字的楼梯口,正想要往右边拐去,却看见了在自己房门前聚集的几个人。赤司征十郎还是第一次听见她的手机铃声,是轻摇滚风格的洋曲,节奏明快得就像是岩月朔奈本人一样,而男人反反覆覆地吟唱着同一句,在有人能够听清之后她便已经按下了挂线键。
旋律随之戛然而止。
犹如大海里面被血腥气刺激的鲨鱼,啡发女孩看见蛋糕盒的时候眼睛一眯,脚步似有还无地加快了一瞬,不是谁都能够看得出来的程度,甚至很快就已经恢复如初,究其根底大概是因为女孩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怎么了?大家站在我房间前面?”
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明知故问。
“我说,乱跑到哪里去了啊,我还想着是的话现在应该会在宿舍里面的,害我们白跑一场了。”风间结衣开口的时候却没有回答女孩的提问,想必也是知道她很清楚答案。黑发的少女举起了手上纸盒,“不过是今天的话就姑且原谅了。等下要好好地给我吃完啊笨蛋朔奈。”
有多久没有被人用这个名字称呼过了呢?
短促的三个音节被人说出口再被自己所接收,居然已陌生得好像是别人的名字一般,头脑下意识会想“到底在唤谁呢”,然后才会想到,“那个人在叫自己啊”。
安倍晴明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是带有力量的魔法,可是岩月朔奈更愿意将之视为标记一般的东西,不被人所呼唤就不会产生拥有它的实感,久而久之就会被人所遗忘。到了最后,连自己都觉得本应属于自己的名字面目全非。
那个称呼乍然又出现在耳边,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有几分怀念,纵使她在下一秒也意会过来,她之所以会备受触动,是因为风间结衣挑的时机实在太好。
今天的话,大概随便挑一部感动向的电影,她也会耿耿于怀一整天吧。
在初中时代,她被人叫小岩、被人叫クナ,甚至被人喊过小朔奈,然而在高中时代,几乎没有一个人会叫她的名字──
而现在风间仅仅用了两句就刺中了这个软肋。
岩月朔奈连思考自己该如何反应的反应都无法始动,唯有低着头把手机放回短裤裤袋之中,这样一来她便有了个调整表情的余裕,“……风间前辈果然是暗恋我没错吧?琐碎到这个程度的小事都能注意到的话。”
“单纯地推算一下就知道了吧。别小看人啊。”黑发少女用自己空出来的手叉腰看她,然后又下了命令,“相比起这个,钥匙呢?快点给我们开门。”
“好的好的,知道了。”岩月朔奈仍然拖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众人身前,赤司这才看见了她手里拿着有lawson商标的塑胶袋,里面装了一个小蛋糕、一个冷藏便当和一个印着花朵图案的纸杯,没有记错的话这款纸杯是街角咖啡店所用的没错……看来她方才是出去买食物和咖啡去了,两拨人正好错开了才遇不上。
“老实说啊,方才看见你们站在门前的时候还稍微被吓着了,这么多人带着东西过来,我还以为上门寻仇来着。”
把钥匙转过两圈之后推开木门,岩月朔奈伸掌挡门、侧身让众人进入,脸上用以表达善意的微笑还有几分呆,也不知道是本来就没睡醒还是因为惊喜本身太过突然真的把她吓了一跳,“请进请进。很不好意思,让你们在外面久等了。”
赤司征十郎承认,他是刻意殿后让所有人先进去了,才把手上东西交给女孩的。
“生日快乐。这是礼物。”
“我怎么好意思,”岩月朔奈伸出双手接过赤司递前的纸袋,低头看了一眼,那绝对不是随随便便从家里翻出来就当成礼物送出去的东西,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她才愈发惶恐,“赤司君生日我也只是说了句生日快乐什么的……话说看品牌的话是巧克力吧?之前有吃过来着。谢谢你,我很高兴。”
“嗯,是酒心巧克力。”赤司征十郎也循着她注视的方向看去,一垂首就看见了岩月朔奈脚上的拖鞋,用色是相当清凉的薄荷绿和雪白。岩月朔奈当时送出手的巧克力也实在是太简单了一些,他就算想把这个当成白色/情人节的回礼馈赠,也是出格到了她绝不会收下的地步。
……最好只好作罢,也很没诚意地回了罐饮料,就算是扯平了。
不是被风间提醒了的话,赤司也不会想得到“以生日礼物为名送出去”去迂回地达到自己目的的方法。
如此一来,师出有名之下,岩月朔奈就算是觉得自己让他破费了,也大概是会收得下去的──然后事后再补上这笔隐形的账。
某个意义上,正中下怀。
两宗事件不过相隔十多天,也就是说,本来打算在三月中送出的巧克力,也不过是在他手上多留了半个月,到现在已经成功送到想要送的人手里。
“啊,酒心呢。”等红发少年踏进她的房间之内,岩月朔奈才反手关上了门,这样低声地呢喃。这时候风间结衣已经轻车熟路地把蛋糕安置在女孩的小茶几上面,甚至拿出了打火机来开始点蜡烛了。
赤司不知道她对食物的宜忌,可岩月朔奈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酒量上的极限在哪里。生日礼物不可能退回去,食物也不应该被浪费,这样的话,就只有一个解决方法了吧。思及此,女孩稍稍提高了声量,“因为有这么多,我觉得应该和大家一起分享才对。赤司君不介意的话,现在就拆开来给大家吃如何?”
神田吃下纸碟上面最后一点蛋糕,若有所思地看了啡发的女孩一眼。
刚碰上面的时候他就留意到了,对方的表情明显是有什么心事,却又按捺着不对谁倾诉──这一点不需要对她有多深的了解,就算只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稍微花点心思的话也能略知一二。
可是他也明白了,这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失态。
就像是一场质素奇高的舞台表演,男主角忘了词的时候,女主角也可以用自己的即兴发挥去填补空白一样,岩月朔奈也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去意识、去修正、去完善自己在外人眼里的形象,堵上了因为片刻动摇而裂开的蚁穴之溃。
她甚至已经有心情去逗风间结衣。啡发的女孩把后者抱到怀里揉捏,发出了莫名其妙的感叹,“前辈果然好小只啊,抱起来超级舒服的……等等好险好险!不是说过生日的话无论我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吗!说好的爱意呢前辈!”
一击失败,风间结衣收回了自己的手,左手拿着喷装忌廉,右手拿着一个多出来的纸碟,上面的忌廉多得摇摇欲坠。 “我只说过自己原谅出去乱跑而已吧。”
岩月朔奈闻言,连忙放开了怀里的危险人物,再这样惹毛对方的话她大概真的要被拍一脸了,首要任务还是去转移目标吧,“相比起这个,明明是我生日,为什么却要被这样对待啊!要拍的话就去拍别人好吗喂喂!”
女孩抬起手指来示意一直沉默着听她们对话的赤司征十郎,看不得别人落单的坏毛病在此刻全面发作,岩月朔奈很痛快地把火头引到少年身上,“比方说!赤司君!”
风间眼珠一转,把纸碟递给女孩。 “那就去试试吧。”
岩月朔奈作出了她是日最为后悔的举动:她想都不想,一把拿来了东西,膝行两步向着少年的方向移动,直至赤司被动地进入了她的攻击范围之内。
“试就试!我怎么可能会怕!”
赤司平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
“……我真试给你们看啊!”
在旁边全程围观的另外五个人开始起哄。
“……真的要上了啊!”
风间挑起眉来,像是打赢了一个难缠的对手一样,朝赤司抛去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同时挂上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岩月朔奈明显是太想要把自己的不安掩饰起来了,加上在场的人之间并没有多深的关连,想要把一切都改正过来的话,就只有依靠她作为纽带,这恐怕是为什么岩月朔奈会如此容易地受煽动的原因。
既然后辈都这样主动了,那么……就让她看看岩月朔奈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吧。
……好像真成了不得不做的事态了。
岩月朔奈眨了眨眼睛,与赤司征十郎静静对视。唯有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女孩才能看清他眼瞳之中的纹路、猩红色双眸之中黑色的瞳孔。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红发少年的瞳孔一向都呈尖榄状,可是此刻却收缩成针一般细长的形态,像是能够把与之对视的人吸进去一般深邃。
她有种自己被什么盯上了的错觉。明明想要施行攻击的是自己,占着上风的也是自己,可是面对赤司的时候,竟然会像落在下风一样想要退缩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无法移开目光,又无法不移开目光。
这场对视漫长得接近暧昧。
岩月朔奈咬了咬牙,“……”
“是我错了!”她把纸碟放在地上,自己也双膝着地、跪伏成一团,“不会再有下次了!真是太对不住您了啊赤司大人!”
村木笑疯了,“我f这才太怂了吧!”
红发的少年取得了胜利,身体向着后方靠去,右掌撑在地上,一膝横着曲起,另一条腿竖屈着,脚尖正好对着女孩头顶的方向。耳边萦回着众人的嘲笑声,久久未曾听到回答的女孩试探着抬起头来,尚且没有来得及闪避,事情就已经向着她无法理解也不能料想的方向进发──
赤司征十郎嘴角噙着极浅淡的笑意,伸出拇指从纸碟上蘸了一点忌廉,在女孩眼底一寸斜斜扫过,末梢直达鬓角,力道小得和单纯的轻抚没有什么分别。然后是第二笔、第三笔……到最后两边脸颊都已经被他描上三道斜杠,他才把手上残存的最后一些点到了她的鼻尖之上。
略一不慎就被人玩得彻彻底底的岩月朔奈怔然回望,双眼之中情绪复杂,却意外地没有半点意外。或许有一小部份的她,很小很小一部份的她,早就料想到这件事会发生了吧。周遭的声音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一样迅速消失,眼中所及、耳中能听,不过也是红发的少年,和自己快得像是要爆炸一般的心跳罢了。
岩月朔奈这才发现,在今天真正对什么逾越之举都生不起气来的,并不是风间结衣而是她自己。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