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好冷好冷……”
啡发的女孩反手拉上宿舍门,下一秒钟便生起了回到被窝看电视的念头。在室外气温长期维持在单位数的二月,一走出了有暖气的地方就能明显感觉到温差,用力深呼吸的话也会无比难受,胸腔好像被人塞满了碎雪一样,凉得彻骨,偏偏又无法逃离这铺天盖地的如刃冷风。
岩月朔奈把卫衣帽子小心地拉好,就着路灯的光亮点开了想要听的歌曲,独自走出了睦寮,身后的影子被拉成了长长的刺针状。有雪霜落到她的肩头,被体温融化成了冰凉的水珠,然后渗进衣料之中,帽子也被浅浅地打湿。
要不是被风间突然问起“打算送多少份巧克力出去”的话,岩月朔奈也不会记得起明天就是二月十二日,今年的情人节在周末,也就是说要送的话就只好趁星期五了──女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距离午夜不过还有一小时多。
何等失策。
她独自走在街上,视线所及的范围之中既没有行人也没有车子经过。长及小腿的平底靴子在道上印出了两行足迹,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她的步伐轻轻重重,是按着响在耳边的节奏行走的,而且半步都不曾错乱过。
女孩抬起头来看着已经变得漆黑一片的天空,夜在腹前口袋的双手又把暖包攥紧了些许,呵出一缕白色的烟雾:“呜哇真的好冷,快点买完回去泡澡……”
“叮咚──”
女孩抽了抽鼻子,捕捉飘扬在空气之中的香味,每走一步就在心里默念出一味材料:味噌为底、辅以白萝卜、薄切牛肉、腐皮、杂菌、鸡蛋。正煮开的おでん香味四溢,是那种暖融融、会让人不由自主想起谈笑之声和一家人坐在被炉里的味道。
走过了吧台上面的大锅,岩月朔奈一边拨出电话一边斜睨一眼锅里浮沉之物,她所猜的辅料全部都中了,唯独欠了一味芋丝。
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大概谁都忍不住想要吃什么暖和的东西吧。女孩掏出自己口袋里的纸币来看了一眼,做了个“lucky”的口型:带上这个金额出门的话,买完巧克力之后应该还会有剩,足以让她买上一碗回睦寮当夜宵。
不过在吃到热腾腾的东西之前,果然还是要做正事吧。
正思忖间,那端的人便已经接起了电话。风间大概是在吃零食,女孩能够在翻书页的动静之中听见了pocky被一口咬断的清脆声响,“来到便利店了吗?”
“嗯,到了。”啡发的女孩走向零食柜,“可是我不知道该送什么啊。”
“这种事情不需要考虑了,‘到便利店随便买几包巧克力送出去’本身就已经很没诚意了,送什么味道都不会有改变的吧。”风间懒懒地回答,又翻了一页书。和岩月朔奈走得稍近的人都会知道,这家伙的女子力并没有到达亲手做巧克力送人的地步,倒不如说她还有“情人节要送巧克力”的觉悟,赤司就该欣慰到哭出来了。 “反正怎么样都是敷衍,全买最普通的那种就可以了吧。”
“不要质疑我的诚意啊风间前辈,就算一时忘了也不可能敷衍到这个地步嘛。”更重要的是根本没有那么多同款的巧克力给她全部扫走,“果然还是同一个款式不同口味的吧……等等我要送多少份来着?”
“我又不是怎么可能知道啊笨蛋,再说了连这么原始的问题都没有考虑刚才做什么去了……算了我帮数一下,乐团里面两份、田径部那里已经不需要了──不就没了?班上的可以自己算,不过我看平常也只是跟特定的几个男生交流得频繁些而已嘛。”
“是这样的吗……原来别人眼中送和不送的界线划在这里啊。”女孩依风间的指示拿下五包,应该不会有人期待的,所以不送没关系的样子。 “田径部的话我打算全员都送一份哦?毕竟我听说风间前辈之前也是这样做的。然后乐团两份、小班长一份赤司一份村木一份……啊买够了。”
听到了某个名字,黑发女孩翻书的动作凝滞一瞬,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感叹。 “赤司啊。”
岩月朔奈一听到风间这样说话就知道她真正想说的绝不止那三个字。她开口正想要顺着对方的话接下去,手机却震动起来,移开来一看,是有另外一个来电在线上等候。
女孩眯起了眼睛,不自觉地把手里的巧克力握紧了一些。如果是这个号码的话,那么就是她不得不接的情况了。 “那个,风间前辈,有人打给我了,迟点再聊吧。”
黑发的少女还想趁乱调侃一句“想做逃兵啊”,然而一个音节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另一端的岩月朔奈便已率先挂线。风间结衣扬起眉来看看手机界面,上面显示对方已经强行切断了通话,自动退出了通话中的状态。
若非急事,她的后辈还不至于如此失礼,连好好道别的时间都不留给她便已匆匆离去。那么到底是谁的来电,可以让岩月期奈反常至此?
“……喂喂?”啡发的女孩试探着开了口。她和那人之间多以邮件沟通,上次接到他的来电,还是犯胃炎入院时的事情了,这仿佛是两个人之间独有的默契,只要一打上了电话,要么是他有事要么是她有事。 “怎么打来了?”
对方的背景音远比她所在的地方吵杂,从人与车的声响之中可以判断他刚下班,而那人开口时似乎隔住了一重纱,朦朦胧胧听不真切,“朔奈?我有话想要跟f,明天有空过来我这边一趟吗?”
女孩迅速回想起自己明天的预定,神田在昨天终于松口让她参与乐团的练习,虽然手上还要绑住束带,但轻微活动也在允许的范围之内。如果在社团活动之后马上就走的话,那么赶到对方所在地的时候也应该不会太晚。 “可以,我大概七点半能来到。”
就算隔了口罩,她也听得见那人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而这个认知又让她有不好的预感。 “那就好。我去找间餐厅边谈边吃,地址在邮件里给。”
明明知道对方不会现在就回答,女孩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发生了什么事了吗?听上去情况不太乐观。”
那人一如她所料未置可否,“嗯……还是明天再说吧,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处理,总之明天见面了才说。那么,早点休息吧。”
“我明白了。”岩月朔奈垂着眼睛看手上的小包巧克力,里面有思绪万千,复杂到无从说起,“那么你也早点回去睡。明天见。”
挂线之后啡发的女孩又呆呆看了手机一阵子,门口那边似乎是有人进出了便利店,自动门开关的声音将她从走神之中重新拉回来。她沉默着把手机放进裤袋,看了一眼架上已经所余无几的巧克力,又拿下了一包。
岩月朔奈有点羞恼地瞪了眼前的神田一眼。
“……团长你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神田翻翻手里的东西,很小心地挑选出口的言辞。女孩送他的是草莓味的烧巧克力,从她手里的纸袋来看都是同式不同味的巧克力,他不能理解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为何会如此少女,“虽说我是没想^会送手作的啦,平白收的礼物我也很感谢……可是这样也未免太简单粗暴了点吧?”
再怎么说,喜欢上岩月朔奈的人,也实在是太不幸了一点。
“我也是昨天深夜被人提醒了才想得起来的啊,还特地在雪夜里下去走了一趟,学长你也要求太高了吧?”啡发的女孩这样说。她和神田是在洛山门口碰上的,换好室内鞋之后她马上就送出巧克力了,想不到得来的却是一脸为难的表情,“而且我还经验不足!中学读女校的话也是拿一大包回去派给朋友的啊……虽说也收到不少女生的手作巧克力就是了嘿嘿。”
“笑得好傻。到一楼了,快走快走,不想看。”
“那么放学见啦团……”岩月朔奈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正从神田身上移目到眼前的道路,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少年火红色的头发,正和村木并肩而行,侧着头听着后者说话,从这个角度去看侧颜好看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这一周气温又降了一点,赤司征十郎也终于加上了黑色的围巾,小半张脸都埋在毛线之中,偶尔──她的偶尔是指少年不说话和闭上眼睛的时候──会有种初中生混进高校里面的错觉。
大抵是她看得太过明目张胆,赤司征十郎很快就发现了身后的啡发女孩,偏目投来了一瞥,似乎在用眼神问她有什么事。岩月朔奈眨了眨眼睛把自己的失态悉数挥去,迈开脚步向着1年a组的方向走去。
“对不起,路上有点堵。”
这是女孩放下书包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她没想到那人会把她约到了餐厅的包间里面,看来这场对话并不会很短──也就是说不是小事。
侍应为她送上了一杯热茶,青年趁着她解围巾伸指把茶杯推前几寸,看见了她的手臂便皱起眉头,“别着急。的手怎么了?”
岩月朔奈低头看了一眼肘上的黑色束带,那件事还没有跟校外的人说起过,对方会为此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什么,之前不小心弄伤了,现在已经快好了,不碍事。”
“说了多少遍,平常小心点,不要到处跑。”
“没趣的话就不要说啦。”岩月朔奈从书包里掏出了最后一份巧克力,那人定睛一看,展颜而笑,难得女孩还记住他喜欢吃的口味。 “给,情人节礼物。”
“有没有买错”都不需要问出口,可见她对自己的记忆力何等自信。青年收下了仅比掌心大一点的东西,忍不住垂首摩挲片刻,“谢谢啦。我很高兴。”
“不客气。”女孩笑眯眯地端起茶水来喝了一口。如果赤司征十郎在场的话,大概马上就能分辨出当下的岩月朔奈和在他面前的那个有什么不同,笑容的弧度或许是相若的,但在青年面前的女孩明显要更放松一点。
“那么,找我出来是想要说什么呢?”
在赤司似有还无的注视之下,女孩呼吸一窒,脚下的步调竟然被他打乱,看起来和一个初学走路的孩子没什么分别,都走得摇摇晃晃,让人看了忍不住出手去扶一扶。红发的少年跟村木交代一声之后便驻步于走廊边,在不妨碍到别人的角落等候走得出奇地慢的女孩。
岩月朔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女孩并不觉得她是个会轻易被人影响的人,该做自己的时候她向来都不会退缩半点。在篮球大会之后不过是看清了一些事情,心底也有了全盘的计划,理应可以不失风度地面对他才对,但对上了赤司征十郎,似乎所有的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
分明不打算那么快就让对方看出来的,起码在解决了“那件事”之后才会想到推进下去,然而情况好像根本不由她所控制。
她既藏不住心事,却也没等到可以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时机。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一刻,啡发的女孩拉拉左肩上的书包带,开口时几乎是下意识回避了他的目光──但仍然能够感觉出来他在安静地凝望自己。
“……早安。”
“早安。”相比之下显得从容太多的红发少年转过身和她并肩走进课室,中途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小袋子,看见排得整整齐齐的四盒成品巧克力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昨晚睡得不好?”
女孩张了张嘴,正想问“是怎么看出来的”,少年就已伸手点了点她的眼镜框侧。岩月朔奈耳边有几缕散发翘出来了,赤司有一瞬间几乎要为她重新别到耳边,但很快就想起了彼此之间并未亲密到可以随意做出这样的动作。
“是有一点。”多亏那通来得没头没脑的电话,岩月朔奈担心了一整个晚上,走出便利店的时候差一点就要落下那一大袋巧克力,然后回到睦寮才发现自己把买夜宵的事情抛诸脑后了。 “整晚都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下。”
“哦,原来如此。”
“对了,”走到了她自己的座位上面,岩月朔奈这才想得起自己还没把巧克力送给赤司,连忙低头在袋里翻出一盒递上去,“情人节快乐,赤司君……不吐槽我没诚意的话我们还能做好朋友的。”
少年敏锐地抓住了至为关键的那个字眼。他伸出手来接过,“谢谢。”
“不客气。”岩月朔奈下一个目标就是村木和班长,彼时赤司征十郎正把自己的那份放到书包里面,“给,两位也情人节快乐哟。希望还合你们的口味。”
“nasa──”前座的少女抱上了啡发女孩的颈项,“我的那份呢──”
岩月朔奈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把手上的纸袋折起来放到抽屉里,因为盒子是扁的,折起来也不易被人察觉到纸袋里并非清空状态。
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的,或许就只有赤司征十郎而已。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岩月朔奈。啡发的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少女的头发,“对不起啊,今年的份量派完了,我等下去给买罐果汁赔罪如何……”
“什么?”女孩睁大了眼睛,深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听不清楚青年的话语。乌冬面上有袅袅升起的热雾,把她眼前的镜片薰成一片白茫茫。岩月朔奈将之摘下,随手用衬衫下摆擦了一擦,然而双眸不离对面的男人,她需要看清楚他每一个微表情,“……你说你要长期到海外公干?”
“嗯。也知道我大学的专业是什么。”青年把双肘搁在桌上,十指交叉。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异常地严肃,“今次的通知下得很急,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的,可是下个月初就要动身。”
也就是说她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而已。岩月朔奈盯着青年一阵子,像是要判断他是不是开玩笑,又或者是希望这只是个玩笑。自从和父母闹翻了之后,在洛山之外青年就是她全部的依仗,所以她才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自己的家,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找不到半点帮助。然而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
消息来得太突然,连消化的空间都没有,就要面临离别。
“钱的话我会照样给的,等一下把银行账户告诉我,还是像之前一样三个月打一次钱。金额的话会多打一点,我怕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用上钱。”青年揉揉额角,他还不至于眼拙得看不出女孩受了不止一点伤,只是不想要开口点破这一点而已,“我说啊,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不过是这几年里一年回来一次而已,等那边稳定了我就会调回日本总部的。”
“我知道了。”岩月朔奈一开口就觉出了自己声调里面的哑音,连忙清了清喉咙,“那么你什么时候离开?我想在你走之前再和你吃饭……”
青年听到这里终于失笑,伸手捏了捏女孩的脸颊,岩月朔奈或许是有不少缺点,但她总会站在别人立场出发这一点,便足以盖过她所有的不好了。 “了解了解。只要朔奈大小姐有空的话,在下随时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