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的少年低头看她,目光专注而且冷静。
“其次我不否认别的事情。”
女孩心不在焉地折起手上已干透的背心,刚从干衣机里收回来的衣服还带着一点暖意,那温度甚至也烘上了她的指尖,暖融融的很是舒服。
电视上播着新闻,然而主播在说什么她根本就没有认真去听──岩月朔奈已经想了一整个晚上了,还是没有搞清楚赤司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更准确一点说,她连切入点都毫无头绪可言。
赤司征十郎并不是个会无的放矢的人,就算当下没有击中了什么,也一定是为了日后预先埋的伏笔──如果是他的话,的确有这种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能力。岩月朔奈不相信他那句话里没有深意,只是她当下无法领会而已。
不过说起来,就算她猜出来了,也不应该对事情有所影响所对。赤司说自己喜欢的人是“岩月朔奈一定认识的人”,那难道是说,未来还会有用得上她的地方么?还是在警告她在说话上注意些不要宣扬出去?
啡发女孩折好了最后一件衣服,一股脑儿地放进了衣柜里面。
……啊啊,完全想不出来啊。
“来来来,银胸针一人一个,到nasa那里拿──”
女孩靠在三角琴旁边,盖掩早就合得严严实实,形成一小片平面,此刻正好被她当作桌子用。岩月朔奈把小袋子里面的胸针倒出来,按乐器在团里的位置排成了扇形,在她身前已累积了一条人龙,神田头也不回地扔来一份乐团成员的名单,女孩的工作就是要对照着领取者在上面打勾。
她连自己班上的人都尚且不能认全,然而在这个约有七十人的社团之中,却将每一个人记得清清楚楚巨细无遗,不过用一眼便能想起对方的全名和乐器。
有人轻轻叩了两下门,在人声吵杂的演奏室里面难以觉察,女孩耳尖却动了一动,抽空看了一眼门扉。她和另外两个人都忙得抽不出空来,这边的人又不能走开,女孩便扬声喊了一句“请进”,一边继续勾名字。
学生会的副会长推开了门,也不知道原本还在忙的神田为什么可以在一秒钟之内突然成了个闲人,总之当戴眼镜的女孩踏入演奏室的时候,少年便已经一脸“我正好有空哟等我过来看看有何贵干吧”地迅速迎上去。
装,继续装,好像谁都看不出来一样。
啡发的女孩转过脸,翻了个白眼。 “下一个。”
“等下学生会那边好像要安排人来做审查的样子。”神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副会长过来跑了个腿就走了,现在少年整个人都有些隐晦的失落。乐团的两个二把手对视一眼,表现得这么明显的话,恐怕是好事将近的节奏。 “据说是今年新出来的制度,每一个文化社团的活动都要派个人来看看,我们分到的是赤司,他会过来十点半那场。”
“诶?”岩月朔奈边听边顺手把最后一个名字勾选,黑色漆面的钢琴盖上,就只有她自己的那枚大提琴胸针尚未被人取走。啡发的女孩将之别到领口上面,大概是因为外套是浅灰色的,胸针看上去格外夺目。 “那么就是说,赤司会来听第一场演奏了吧?”
“好像是这样没错。”
“别担心,”女孩看了一眼时钟,也差不多是时候到礼堂那里去预备了,副会长过来还交代了“那边预备好了你们可以随时动身”的消息,今天乐团是以独占礼堂的姿态演出的,没有和别人分享场地的问题,“不会有问题的。”
“……啊,我也这样想。”神田双手放在裤袋里面。 “呐──大家──”
被他的高喊吸引了注意力,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边。黑发的少年神色已不见半分慌惶,取而代之的是从容气度──和赤司征十郎如出一辙的领导者气质。 “接下来就要演出了,大家好好享受吧。”
女孩弯腰把自己的大提琴盒直立起来,不忘为气氛再添一把火:“走咯!”
虽然在初中时期也当了三年乐团成员,但当岩月朔奈扛着自己的琴盒走进会场的时候,仍然觉得自己紧张得像是个第一次当众演奏的新手。
洛山的校徽高悬在上,一进来就能看见,而看见的时候又需要仰视──镂空的六角形作底,表面以一个横放的矩形贯穿了中央,里面又分了三个小格,左右都是由三个小矩形组合而成的正方,最中央却是个d字一般的变异纹章。女孩一直看不太懂学校的校徽,只觉依稀像是太极里的卦象。
礼堂主体装修以木为主,此刻放眼过去,满目都是深深浅浅的啡色,由时光刻画的年轮铭刻的轨迹近得触手可及。一应设备俱已备妥,在这个空旷得近乎荒芜的空间之内、舞台之下就站着一个人──仅仅他一个人。
红发的少年偏过头来,对上了岩月朔奈碧色的双眸。
肩上背着大提琴的女孩看起来简直像是只扛着米粮的、毛茸茸的动物。大抵是顾虑到今天的场合,岩月朔奈穿戴得整整齐齐,浅栗色的头发束成高髻,唇上涂了层润唇膏,脚上穿了黑色的厚丝袜,看起来既像是她,又判若两人。
他开口时隐有回音萦荡。
“来了。”
一行人走上台预备,女孩背上的东西太沉,便带着一部份弦乐和铜管乐乐手走上斜坡。因为绕了些路,当他们走到台后的时候,在较显眼位置的第一第二小提琴已经坐满了人,岩月朔奈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位子,便熟练地开琴调音。
乐谱已经记熟在心了,反覆排练之下也能记住每一部份里应该如何配合。如果说赤司征十郎闭着眼都能打一场篮球的话,那么岩月朔奈的技能就是闭着眼描一份乐谱了吧──因为记忆已经太过深刻、太过滚瓜烂熟,于是脑里渐渐能够构建出一份完整的图片来,不再拘泥于属于自己的那一小部份。
女孩为琴弓抹上松香,随手拉了一小段旋律来试,今天的手感不错,连刻意去尝试都没有必要,落弓的时候起承转合便极为流畅。旁边的拍挡笑着调侃一句“果然是独奏者的等级,偷偷练习好久了吧”,女孩闻言挑一挑眉,与对方谈笑起来的同时,眼睛却落到了台下的人身上。
赤司征十郎双手放在裤袋里面,也淡淡回视她,却隐秘得谁都无法觉察。作为现场唯一的非乐团成员,他身上聚集了不少注意力,在什么都还没有落实的当下,对于女孩的注目,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看似无意的回应。
岩月朔奈朝他抿唇一笑,率先转开了自己的目光。
洛山高校的文化祭只有一天,而且是九至三的短时间,乐团也只能勉强凑出两场演奏,一场十一点一场两点,时长都是四十五分钟。赤司过来看的是第一场,散场之后正好是吃饭时间。食堂倒是会开放,但因为知道一定会挤爆了人,乐团事先凑钱订好餐,通知那边十二点送来──时间配合得刚刚好。
眼看红发少年好像是想要跟着人群走出去的样子,岩月朔奈单手一翻台阶,跃到地面之后,花了两步追上赤司,“这个时候去吃饭的话,无论去哪里都一定是迫爆的哦,确定要这样做么?”
“……那有什么建议?”
“留在这里吃啊,我们订了披萨,一定够分的。”
红发的少年有点意外她会直接找上自己,看来她不是明白了什么就是放弃去理解了,看她说得如此自然,明显是后者。思及此,赤司征十郎移眸看向神田,黑发少年看到自家副手如此明目张胆的以吃食贿赂高层,决定视而不见。
原本还在坐着的神田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的上半身扭转一百八十度去听其他成员的谈话。红发少年抬起眉毛看了对方一眼,话却是对着岩月朔奈说的。
“学生会那边……”
“再忙也要吃饭的是吧。”岩月朔奈说,“现在出去的话,午饭时间结束了你也未必能吃上哦?然后就要继续去巡查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最终捕获一只饥饿中的赤司征十郎。
神田毫不诧异地看见女孩和赤司一起上来,这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在申请拨款当天已经很清楚了,如果说有谁治得了岩月朔奈的话,那也一定是赤司无误。
舞台之下是观众席不能乱动,早在演出完结的时候神田便叫其他人一起把椅子、乐器和谱架搬到后台,这样就可以空出前台的位置来吃饭──也幸好他交代了这一句,方才岩月朔奈过去游说赤司也不至于太过惹人注目。
副团长已经带着几个男生出去拿披萨了,啡发的女孩为赤司找了个稍稍接近神田的位置,正想要顺势安置好她自己,戴着眼镜的女孩便走进礼堂。
神田懒洋洋地挥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岩月朔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看来今天副会长不止跑了个腿那么简单,还谈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眼镜娘不过走近了一点便看见赤司征十郎,脚步微微一顿之后朝他点头,红发少年也还了同样的礼。
结果一不小心把最大的两个高层都拐过来管弦乐团了。
啡发的女孩摸摸自己的下巴。
总觉得好像是做什么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