啡发的女孩拉开了浴室门,随着温热水气一起钻进房间的,还有薰衣草的香气,不多时便已侵占了小小的一室居,舒服得让人几乎要以为自己置身花田。
岩月朔奈捞起颈间的毛巾擦了擦耳朵,随手将已经空了的浴盐包扔到垃圾箱,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的女孩爬上自己的床,顺手按开了电视机。还是那个综艺节目,主持人和嘉宾看起来也相当眼熟,大抵是没有换过的吧,她也不清楚。
手机的屏幕亮起,她随意地瞄了一眼,是新闻网站发的消息,可看可不看的报道,女孩歪着脖子想了想,还是没有拿起手机──虽然有很多事情想要和风间说、对方也说了有问题可以找她帮忙,可是一牵涉到赤司的话,就好似说什么也不对了,倒不如从一开始就闭嘴比较好。
撇除这个选择之后,余下来的人也不多了,不是因为种种原因而不适合与之谈论的,就是根本没熟到能在这个时间去找上的人。
岩月朔奈叹了一口气,把毛巾往上一拉盖着湿发,然后倒头就躺在雪白的床单上面,慢慢地闭起了双眼。
既然已经能够确认这个消息,那么岩月朔奈不打算也不可能对自家社团隐故裁戳耍t坏奈侍馐怯Ω靡绾嗡捣亲约河邪旆饩稣飧鍪隆
完──全想不山来到底还可以做什么。没有一项佐证足够有力,可以说服洛山不合部对于两部而言都是好事。相比起外界的一纸鼓励,实实在在、沉甸甸的奖牌显然要更有份量些,这一点岩月朔奈无法反驳。
她已经很久没有处于这样烦恼的状态了。即使是在之前看似走投无路的困境,她都可以从中找到一点生机,并且将它开拓成可走的路,然而此刻连她自己也束手无策,又用怎么去带领其他人?
……
心里装了事,人便很难睡得熟,当她醒来的时候,各大社团的晨练都已经走到一半。之前风间和那边说好了,运动场早上归男子田径部,课后则是她们享有优先使用权,所以这边一向是没有晨练的。
偏偏岩月朔奈早上又丢三落四,先是把牙膏当成洗面乳在手心里揉搓结果到现在还是满手的薄荷味;扣上了所有钮扣之后才发现全部都往下移了一位不得不重新来过;穿袜子的时候一脚踢到了柜角疼得蹲下来捂着大口深呼吸……总之整个人都不在状态,看起来狼狈至极。
啡发的女孩压着钟铃跑进洛山,该说果然是由醒来开始就被下了名为幸运e的debuff吗,一进校门,看见的竟然是从篮球馆里出来的几位首发。
赤司征十郎自然也在。
好歹同为洛山运动社团的一员,女孩也跟过风间出席几社团联会,就算彼此说不上是朋友,也是碰到面会打个招呼的学长和学妹。因为学生会那边实在是分不开身,实浏偶尔会代表赤司出席,早早就和岩月朔奈混了个脸熟──至于叶山小太郎就纯粹是在性格上的臭味相投了。
这样一说,在和赤司熟络起来之前,男篮之内她最常打交道的反而是实浏。
“啊啦啦。”头发略略散乱的得分后卫挑起了眉,指指她膝盖稍上的地方,侧边已经有一层暗紫色的淤血了,而且范围并不小。 “这个有点不妙呢……”
岩月朔奈闻言,也低头看了一眼实浏示意的地方。方才在踢到柜角的时候,连带膝侧也一并撞上去了,因为痛感不如前者强烈,便被女孩忽略过去,难得实浏有心问起。女孩满不在乎地笑笑,“没事,就是磕了一下而已,不碍事。”
赤司征十郎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平平淡淡,像是昨天的事情不曾发生──不,这个程度的话已经是当所有事情的不曾发生过了,犹如与岩月朔奈有关的记忆被完全抹消了一样。啡发的女孩也板着一张脸回望,仔细辨认过才觉出,赤司现在的眼神和她昨天的眼神同出一辙。
岩月朔奈本来稍显缓和的神情再次紧绷起来,脚下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
这个小动作,连同她自己在内,在场共有三人注意到。
“这个不赶快处理的话不行的吧?”实浏道,“去保健室那边找校医拿药膏比较好哦。淤血要在还没有彻底成形的时候就开始处理,不然腿上紫一块青一块的就不好看了。”
运动社团里一般也有经理之类的能处理这种小伤,但实浏留意到了女子田径部没有经理这件小事,并且刻意淡化这一点,脸上毫无异色,其细心其城府都可见一斑。洛山里女子田径部势弱也不是个秘密了,虽说自己被这样对待了总有点别扭,但实浏玲央和她一样,也是会对女性格外温柔的人。单是想到这一点,岩月朔奈便对他有天然的几分好感。 “我会的,谢谢学长。”
红发少年却在这个时候停下了脚步,一言不发地以眼神示意叶山和根武谷先走。岩月朔奈对他正窝着火,也不顾他到底怎么了,二话不说迈步就走,和赤司一起殿后的就只有实浏玲央。
“玲央。”红发少年等女孩走远了才悠悠开了口,声音竟然有些沙哑,他不得不清了几遍喉咙才能清晰地吐字,“你管得太多了。”
本来少年既不打算示弱、也不打算逞强,可是实浏这样一推的话,无异于几真相爽快地抖给岩月朔奈。经过一晚的冷静之后,女孩已经将自己的愤怒转化成对社团的担忧了,要说还在生赤司的气,也未免太过轻看她了。
接下来的阶段是反击,也就是说,和赤司征十郎没有直接的关系。两人之间的僵局理所当然地会有所好转,问题是,那个转捩点到底出现在哪里而已。
依当下的局势看来,实浏玲央无疑就是那个契机。其实没有他在旁推这一把的话,也根本没有影响,就是赤司在买饮料的时候忘了带硬币,也足以成为两个人破冰一瞬。这也是为什么,赤司嘴上不轻不重地说“太多事了”,却没有真的要生气的意思,仅仅是一句有形无神的训斥。
实浏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这一点。
红发少年话音未落,便已经往上走去,步速和平常别无二致,可是眉心却是微微皱起来的──发着烧的人能神智清醒地指出攻防之间的瑕疵,和几个后备首发的弱点来,顺便给出自己的意见,本来已经是奇迹了,还能要求什么呢。
正思忖,赤司却已走到了楼梯转角,回过头来看他。
“不走么。”
赤司之所以没有问起实浏为什么要这样做,完全出于对对方细腻程度的了解。因为还要管学生会的事情,赤司的电话基本上是24小时都不会关的,就连是在练习中段的休息时间,也会一边休整一边查看邮件。
问题就出在寄件人身上。
和岩月朔奈一样,他的通讯录里人太多了,很容易就会搞混──比方说茶道部的部长和男子足球部的一号经理名字只差一个字──所以两个人的做法都是将所属社团放在名字前面,这样一来同社团的人也可以放在一起了,办起事来方便太多。
然而,赤司手机里有一个人,名字前面是没有任何补缀的。
可以想见,当实浏首次看见的时候有多惊讶──篮球队和学生会的成员,这种赤司日常就已经频繁地接触的人自然是没有前缀的,可是中间一混进了个两边都不是的家伙,情况便变得相当耐人寻味了。
实浏当时花了几秒钟来想通w中原委。不得不说这种做法实在是太过曲折了,即使那时候岩月朔奈的名字和其他社团部长一起出现在屏幕上,和他一起在旁的叶山和根武谷就没有反应过来。
恐怕就算是岩月朔奈自己来看,也猜不出赤司这样做的用意吧。
实浏敲了敲保健室的门。
“老师?”
“啊,来了。”
身穿白色袍子的女人放下了搁在床上的双腿,啡发的女孩还在把玩刚拿来的药膏小盒,原本是想要趁着上面在开班会的时候在这里多磨蹭一下翘个早课的,想不到除了她之外还有别的访客,而且听声音的话,确实是……
女人脸上并无讶色,“请进来吧。队里的经理给我说过概况了,总之看探一□□温。”
岩月朔奈坐直了身子。果不其然,站在保健室门外的是实浏玲央,他身后还站着赤司征十郎。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岩月朔奈正这样想着,就看见校医相当有自觉地拿起了探热器往那边走去,她还说为什么要将感冒药和这种东西都放出来呢,原本以为只是她偷懒没有收拾,竟然是为了别人准备的,只不过不知道是哪一个了。
揣着小小的好奇,岩月朔奈想要看清那边的动静,保健室内一道白帘却遮去了众人身影。刚上了药不能乱动的女孩眨了眨眼睛,想要往右再挪两寸,就在这个时候老师开始问诊。
“什么时候开始发的烧?”
女孩睁大了眼睛。
然后是赤司征十郎的回答。声音是比平常沙哑多了没错,但绝对是他。
“昨天晚上。”
“张开嘴……嗯,喉咙有点发炎,等下我给你个口罩。”女人说,“应该是普通的感冒没有错,洛山里空调开得大,自己也要小心点。药的话在这里,上面写好了服药指引了,还有口罩……给。”
──他今天早上没有在她面前说这一个字。
──原因是因为这个吗?
“那我就先告辞了。”红发少年看了一眼隔帘之后的人,里面已经很久没有传来动静了,反应如何大概能够想像。赤司和实浏走出了保健室,老师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却是岩月朔奈复杂到无从说起的神色。
“怎么了?”
女孩呆呆摇了下头,依稀记得自己想要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已经遗忘。她也说不上理由,短短几分钟之内,残存在心底的最后一丝忿然也被驱散。明明昨天大费周章才能扭转本来的坏心情,赤司一个行动便已轻易左右她的心绪。
“在里面。”
实浏玲央指了指篮球馆。课后的练习赤司不会出席,于是作为补偿他会将整个午休都花费在篮球部上面,说是要再琢磨一下球队的新阵型。
岩月朔奈朝他点点头便算谢过,然后打开了沉重的木门。篮球部看来已经派人修过那道门了,推开的时候终于不会发出嘎嘎呀呀的声响。红发的少年独自坐在长椅上,闭着双眼养神,难得露出了疲态。
他身旁放着塑胶水樽和药袋,看来是刚服完药,正在等它起效。
或许是她实在太过小心,也或许只是赤司的五感不如平常敏锐,直至岩月朔奈走到他身前,少年也不曾发现她的存在。啡发的女孩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比起平常是苍白了点,也因此生出几分可欺的错觉。赤司在状态的时候予人印象太过强悍,就算是像岩月朔奈这样的粗神经也不敢贸贸然唐突他。
……当然,她的意思也不是说现在就敢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岩月朔奈伸出了自己的手,拨开了他额前的浏海,然后抚上去。
就在她的掌心触及他肌肤的一刻,红发的少年张开双眸,睫毛划过了她的手腕,瞳孔紧缩起来,像是悍禽盯上了自己的猎物,又似猛兽负伤独自躲在洞穴里面。
一醒来便已经是全然防备的模样。
“嘘。”岩月朔奈单手去试他的体温,另一只手掌则是贴上了自己的额头。早上听校医说的是近38度,本来就不算是高烧,服了一次药之后好像又退了一点,现在的话和她的体温已然相若。
晕眩感再次袭来,少年锐利的双眸发起蒙来,却依然眯起眼睛,直至认出了来者到底是谁。岩月朔奈有点紧张地观望,万一赤司挥手甩开她的话……
她大概会尴尬得一个学期不跟他说话吧。
少年闭上眼睛。
啡发的女孩在心底重重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