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掩口轻笑,这个小姐非但没有寻常女子身上的娇柔造作,反而能够自嘲自己,这在建康,几乎也是头一人了。
想到此处,她轻轻点了点头,道:“芸娘还从未见过像谢小姐这般敢于自嘲的人。”
“今日可不就见到了?”谢姝苏语气如常道,随即面上扬起了一道镇定的笑意,“我现在要回府了,芸娘你派人制出鹅蛋粉,试一试可否真有奇效,到时候派人去寻我便是了。”
芸娘笑道:“是,谢小姐,芸娘会给您回信的。”
谢姝苏这才站起身,拉起一旁惊愕的谢姝苏,轻轻点头道:“那我就告辞了。”
说罢,翩然离去。
芸娘望着她的身影有些发呆,这时,一直隐没在珠帘之后未曾被人发觉的一袭红影走了出来,他俊逸的眉眼弯成月牙,淡淡道:“她还真是有意思。”
芸娘急忙向这红衣男子行礼,恭敬道:“芸娘见过主子。”
红衣男子却并未理会她,而是怔忪地念出两个词,“谢家二小姐……鹅蛋粉……”
他一甩广袖,挥洒出流畅自如的气度来,口中发出爽朗的笑声,“本王还不知,这个丫头有这等本事。”
“主子,您好像对她很有兴趣。”芸娘斜睨了一眼方才少女离去的门口,门口空荡荡的,但是红衣男子一双潋滟波光的双眸之中却闪烁着兴趣的光芒,道:“不过是意外她还懂这些罢了。”
说罢,他重新回到珠帘之后,潇洒地坐回了小几之后,伸手执杯一饮而尽,眼中闪烁着有趣的光芒,道:“本王就等着看好戏上演的那一天了!”
窗外的天际晴空万里,谢姝苏坐在马车之中,神色闲闲,林韵音则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她,吃惊道:“姝苏,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我只不过是编出来唬她罢了。”谢姝苏懒懒一笑,“什么波斯人,什么鹅蛋粉,都是我瞎说的。方才她的神色像是要让我出丑一般,我便想起来曾经书中记载的一个水粉秘方,便自己随口又复述了出来,到底要找回场子才是。”
谢姝苏并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么多,要知道她前世也并没有接触过波斯人,只不过是让人将那个鹅蛋粉又重新复制了几分,说到底也只是拾人牙慧。
她不想在林韵音面前露了端倪。
“可是你说的一本正经,别说我信了,就连那个老板娘都信了呢!”林韵音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谢姝苏,随即心中暗自想到,像谢姝苏这样说谎都可以说的天衣无缝的人,她以后可要多多斟酌一番她的话。
谢姝苏并不知道林韵音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了,恐怕又要取笑她一番才是。
她轻轻笑了笑,道:“你也别想太多了,我只是闲来看了几本书罢了。”
说到这里,她将布料拿了出来,笑道:“现在反正闲来也是无事,便将这布料拿去绣庄给你量个身形,制成成衣吧。”
她的话成功转移了林韵音的注意力,林韵音满眼心爱地接过布匹,看花样布料,都是如今建康最流行的款式。她虽是小官之女,但是家境也并不富裕,很少穿这样的衣衫。
她喜笑颜开地望着谢姝苏,真心实意地感激她的好意,“多谢姝苏了。”
林韵音并不喜欢与人客套,她身上有一种生来便有的亲和力,不管与谁都相处得很好。
她不吝啬自己的好意,也并没有那种不求回报的圣人心理。
所以谢姝苏觉得她真实的可爱,才会想要同她交好。
不多时便到了绣庄,谢姝苏陪着林韵音量完身形,又分毫不差地将谢鲲的身形尺寸报给了裁缝,两人这才各自回府去了。
刚刚回到房中不久,谢安便来了。
“谢姝苏!”
谢姝苏在房中便听到了谢安叫自己的声音,她神色未变,懒懒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刚刚走至门口,便见到了身形磊落的谢安站在自己面前。
“怎么了,少游哥哥。”谢姝苏存心想要逗弄他,她总觉得谢安对自己又恨又羞,分外有趣。
谢安听到谢姝苏如此叫他,神情不由得一变,冷声道:“不知羞耻!叫我大哥就是了!”
“是,少游大哥。”谢姝苏含笑盈盈地盯着谢安,一双拢了一汪春水的双眸含着戏弄的笑意。
谢安的眼神如同冰刀一般锐利,扫过了谢姝苏的容貌,随即僵硬着声音道:“谢姝苏,你这个妖女向来心思深沉,但是我外祖母身子不好,请你到时候手下留情!不要与她斗了!”
“哦?”谢姝苏没有想到他来找自己就是为了说这些,眼中不由得闪过了一丝笑意,“王妃若是不来惹我,我自然不会寻王妃的麻烦,但若是王妃要与我相斗,恐怕我也不会任由她欺负了我去!”
谢安知道她是不肯服输的性子,他的语气逐渐变得冷静下来,淡然平静,“我外祖母她只是太过关怀我母亲与媺儿。但是她对于我来说,是这个世界上很亲近的人,谢姝苏,请你不要伤害她。”
谢姝苏觉得谢安这番话很有意思,只有她泰康王妃一家人的命才是命,别人的命便低贱如草芥么?
谢姝苏自己前世受到了那么多不公平的待遇,但是她身为皇后之后,也从来没有想过伤害置母亲于死地的凶手大夫人,更没有想过去害谢姝媺。
可是最后呢?
她的退步她的善良换来的是别人的步步紧逼,她被害得已经那样惨,若不是老天有眼,让她重生,恐怕她便成为了世间的一个孤魂野鬼!
所以这一世,她凭什么要为了谢安的求情而放任别人来伤害自己呢?
她摇了摇头,心中早已经没有了恨意,反而平静地如同一潭池水。她微笑着一字一句道:“大哥,我从来就没有主动害过人。你是一个男子,却屡屡为了大姐搅入浑水之中,本就不该了。你为了给她出气,竟然还狠心害咱们的祖父,大哥啊大哥,有时候我真的想知道,你的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
谢安几乎说不出话来,若平心而论,他也一直为了自己害祖父的事情而伤怀自责,但是他也很在乎妹妹。
哪怕他觉得自己此时已经几乎认不出那个善良柔弱的妹妹,觉得她此时已经变了一个人,却还是一直无条件站在她身边。
他张了张口,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在空气之中几乎低沉到虚无,“她们,毕竟是我的亲人。”
“是啊,她们是大哥的亲人,但是却一直将我当做仇人来看。”谢姝苏沉声说道,“既然她们屡次三番来害我,那么为什么我要原谅她们呢?”
谢姝苏说完这几句话,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她叹了一口气,满含遗憾地望着谢安,“既然大哥从我口中得到了答案,可以离开了吧?”
说罢,她转身走入房中,逶迤在地的织金裙摆在阳光闪烁着金光,刺痛了谢安的双眸。
他愣神片刻,眉头情不自禁地蹙起,随即大步离去了。
谢姝苏走入屋中,她才缓缓松开方才袖中紧握的双拳,天知道方才她是如何竭力控制自己一拳打在谢安脸上的冲动,他以为她是圣人吗?
当别人欺辱到她头上来,她还要忍让?
抱歉,谢姝苏没有这样高尚。
况且,谢安让她放过泰康王妃,抱歉,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想过要去伤害泰康王妃,反倒是泰康王妃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
她唇边溢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泰康王的血脉,都是同样的厚颜无耻!
今日的事情,她不会往心中去,谢安还不至于她为之动气,倒不如寻常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只不过谢姝苏想平静的生活,泰康王妃却不肯放过她。
麻烦,很快找上门了。
这一日,谢姝媺来了谢姝苏的院中,方才见到谢姝苏,脸上便浮现了淡淡的笑容,道:“妹妹!”
谢姝苏见到谢姝媺这副假面虎的样子就讨厌,却还是面色如常地迎了上来,和善笑道:“姐姐婚期将至,不急着做自己的绣品,来找我何事呢?”
“我……”谢姝媺的脸上浮现了羞涩的神色,“我这些日子手不小心被刺伤了,无法刺绣。”
说罢,她展示出自己裹着白纱的手,轻声道:“妹妹,我本想寻旁人来帮我绣,但是若是如此,这绣品就没有了意义。思来想去,妹妹你我亲生姐妹,若是寻你来绣,这绣品才不至于失去了好兆头。”
谢姝苏望向谢姝媺的手,为难道:“但是妹妹的刺绣水平姐姐也是见过的,恐怕无法入您法眼。”
谢姝媺摇了摇头,伸手握住了谢姝苏的手,温声细语道:“妹妹,若是有了心意在,姐姐又怎么会嫌弃你的刺绣呢?”
谢姝苏心中冷笑,不知她又打了什么主意,便道:“既然姐姐这样强求,那妹妹便不拒绝了。”
“真的吗?”谢姝媺欢喜地笑了起来,想到自己的主意,她不由微微扬起唇角,使得原本清纯的笑容带了三分邪气,“那妹妹,你就跟我一起回我院里去刺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