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就是息事宁人的意思了,可是她手臂上溃烂的伤口令人触目惊心,眉眼却勉强含笑,所有人都觉得她看起来可怜极了。
而且,大祁的女子们最是在乎自己的肌肤,这个美貌的少女怎会以留疤的风险来陷害谢姝媺?
有心直口快的小姐开口道:“竹林之中哪里来的荨麻?而且医官也说了,荨麻汁液是融在药膏里的,二小姐,这是有人要算计你呢,你可要小心一些!”
谢姝苏眼底潋滟起粼粼波光,泪珠悄然划过脸颊,不可置信地道:“不会的!大姐待我很好的!”
谢姝媺的神色很难堪,她没有想到,谢姝苏竟然将她的伪善学去了七八分,表面看似解释,却只会令众人心中更加疑心,思来想去,她只能将这事情推到别人身上。
“父亲,这药原本是女儿要用的,可是女儿看到妹妹胳膊上的疤痕才一片好心转赠给妹妹,哪里知道被人利用,不知到底是府上何人嫉恨女儿,想要算计女儿!”谢姝媺楚楚可怜地盯着谢裒,泪盈于睫道,“若不是妹妹用了,想来身上留疤的就是女儿了!”
谢裒不信这个借口,反而觉得谢姝媺太没有容人之量了。
可是,她们两个一个是谢裒养在膝下十六载的女儿,一个是他视为污点的私生女,孰轻孰重已经很明白了,谢裒对谢姝媺寄予厚望,并不想严惩她,只想要将这个事情搪塞过去。
谢姝苏看着他的眼神,已经知道他会如何抉择了,不过她也并没有指望能够一击将谢姝媺扳倒,便抢在谢裒面前开口道:“父亲,这是宫中所出的药膏,本身一定是没问题的,能够在姐姐药膏里下毒之人一定是姐姐的贴身之人,就算不是,也是她们看管不严,若是不查清楚此事,置姐姐的安危于何处?”
谢裒这下没有犹豫,反正只是贱婢,打死便是了,便厉声道:“苏儿说的有道理,将大小姐身边这两个贴身婢女乱棍打死,事后严查到底!”
望星揽月瘫倒在地,她们侍奉了谢姝媺这么多年,竟然落得乱棍打死的结局,谢姝媺也有些意外,她下意识为自己两个忠心耿耿的侍女求情,谢姝苏却情真意切地盯着她:“大姐,你可要小心一些,这些刁奴今日敢在这药膏中混入脏东西,将来不知还会做些什么。”
谢姝媺气得瞪大了眼睛,这个小贱种真是伶牙俐齿,可偏生说的话令她无法反驳!
侍卫很快将她身边的望星揽月拖走行刑,寂静的竹林只闻两人求饶声,可是谢姝媺却移开了视线不看她们,今日的事情,总要推出替罪羊!
谢姝苏盯着她涨红的脸,心里冷冷地笑了,前世谢姝媺送药膏并没有这样早,是在她即将成婚前才送来的,当时她多么感激这个姐姐,可是夜晚用了药膏之后,她浑身疼痛难耐,甚至溃烂流脓,就算医官尽心医治,却也留了一身满目疮痍的伤疤。
这一世,谢姝媺已经被自己逼得狗急跳墙,这么早就将药膏送来了。她虽然情知其中有猫腻,却还是故意试用了一些,只有她受伤了,众人才会觉得她可怜,才会相信这个表面菩萨心肠的阳翟第一美人,实则是个心胸狭隘的蛇蝎心肠。
望星与揽月死了并没有什么用处,可谢姝媺此时刻薄寡恩的表现,已经让在场的所有人对这位连只蚂蚁都不会踩死的白莲大小姐改观。谢姝苏微微勾起唇,她今日只不过先收一些利息,谢姝媺,我们来日方长!
颜卿之身边的医官重新给谢姝苏配了药膏,谢姝苏谢过他之后,才借身子不适的借口先行离去了。
“二小姐请留步。”
到了人烟稀少处,身后骤然传来如同玉珠洒落玉盘的声音,谢姝苏转过身去,却见一袭兰花绣纹云锦袍的萧郅走了过来,正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眸含一汪春水,漾着令人目眩神迷的波澜。
谢姝苏心中厌恶,根本不想与他有什么接触,如常行了一礼,淡淡道:“臣女见过殿下,现在臣女手臂受伤不便久留,先告退了。”
萧郅微眯双目,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嘲讽道:“本王听闻了一个私生女的故事,呵,二小姐可知,那些人口中的私生女,都直直指向谁呢?”
谢姝苏脚步顿住了,她知道自己在贱奴院的事情众所周知,瞒不过耳目众多的萧郅,神色坦然道:“臣女娘亲曾说过,舌有三寸,妇人是之,乃会腐,肉会遗,舌不烂矣,世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而殿下既然信了他们,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来问臣女?”
萧郅看着她乖巧却咄咄逼人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只觉得她与建康的那些荏弱娇柔的贵族女子丝毫不同。
他笑意慵懒,唇边勾勒出一抹俊逸的弧度,道:“可本王却想从你口中听到你的答案。”
谢姝苏平静道:“臣女从前是何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臣女今后便是堂堂正正的谢家二小姐。”
萧郅眼神流转过她的容颜,轻声笑道:“你倒是很有意思,配得上本王的正妃之位。”
谢姝苏冷笑出声:“只可惜殿下太过愚蠢,臣女担忧自己会被连累。”
没有听到想象中少女惊慌失措的话,反而被嘲讽,萧郅先是震惊,随后是愤怒,这个女子好大的胆子!不待他眼中升起怒意,少女的声音已经继续在耳边响起。
“若我是我父亲,如今朝中局势不稳,风向转了又几转,我怎会拿数百年基业来支持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且您此番来阳翟,传入圣上的耳中,即便您毫无异心,但正当壮年的圣上怎容您与武将走得亲近呢?”
萧郅的怒气骤然消失无踪了,耳边少女呵气如兰,然而说出的话却毫无温度,使得他原本浮躁的心沉静了下来,是啊,他此次来阳翟,也着实是急功近利了。
“殿下是嫡长子,自古立长立嫡不立贤,您眼下只要静观其变,无为而治,不争则争。若陛下有立其他王爷为太子的心思,朝堂之中直言进谏的直臣们必会阻止,您又何须自寻烦恼?”
萧郅久久地凝视着她,她亦坦然以澄净的目光回视,好似方才所言只是一句寻常的话。
半晌,萧郅突然扬唇笑了起来,眼前的少女娇小柔弱,一派天真的模样,蒙蔽了所有小看她的谢氏族人,她这些年任人欺辱从不愿展露锋芒,才能在这风云骤变的谢府活到如今。
而谢姝苏说完这些话,不预备再与萧郅纠缠,只淡淡道:“臣女告辞了。”
说罢,也不经过萧郅的允许,她便匆匆离去了。
萧郅良久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假山之中,他才猛然笑了起来,这个谢家私生女,着实是个意外的惊喜!
回到了临湘院,兰若小心翼翼地给谢姝苏上了新的药膏,这药是大越上好的祛疤膏,触及肌肤原本火辣辣的胳膊变得清凉起来,伤口也没有那么红肿了。
她这才抬眸,方才她在花园之中跟萧郅所说的话,当然是胡扯。
当今圣上是个雷厉风行的铁腕皇帝,前世病重时为了将河间王立为太子杖毙了许多朝臣,这样的皇帝,当然不会被谁牵制。
但皇帝算错了一点,这些年,萧郅为人不好声色,礼贤下士,镇守边疆,政绩突出,而且正妃与侧妃分别出身四大世族的阳翟谢氏与扶风李氏,早已经羽翼长成。
有世族的支持,他最终带兵逼宫,篡改圣旨,登基为帝。
而这一世,谢姝苏要毁掉这一切,没有了世族的支持,萧郅如何还能够谋反为帝?
第二日一大早,谢姝苏手臂上的红疹都消失不见了,原本化脓的伤口也已经结了痂,她望着这药膏怔怔地发呆,这是用来治荨麻伤口的祛疤膏,而沈岫和的身上,还有很多郑大娘所鞭打的伤疤。
想了想,她便带了兰若与如云去寻颜卿之。
到了颜卿之所住的院门口,谢姝苏隔着门就看到了一道蓝色身影坐在亭中,亭中垂下层层白色幔帐,随风轻轻舞动,将那道身影遮得朦胧,却更有令人探寻的冲动。
微风拂过,吹起薄如蝉翼的纱幔,正露出一人俊逸的脸庞,他盯着谢姝苏,唇边微微含笑。
谢姝苏缓步走了过去,行礼道:“见过世子。”
“二小姐。”颜卿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奴家来找您是为了谢您昨日的搭救之恩。”谢姝苏说完,却顿觉有些心虚,她来感谢别人却连谢礼都未曾带未免太说不过去,可她的份例,都是入了库的古董名画,并不能转赠他人。
颜卿之盯着她,发现她或淡然或狡黠的脸上竟然浮现了一丝尴尬,他眼神微敛,道:“举手之劳而已。”
谢姝苏犹豫着开口:“世子,奴家还有个无礼要求,您的医官……能不能再帮奴家配一瓶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