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是废君的最后一个孩子。

他的确知道贤妃已经在生了。

他不敢过去，坐在楼梯上，抱着自己的头。

钟妙仪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她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这个时候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抱着自己头，蜷缩在那里。

钟妙仪很想骂他，骂他懦弱无能！骂他连自己的女人生孩子也要逃避！

可是她骂不出口，她只能站到他的面前，连该怎么开口说话，都不知道。

“她怎么样了？”废君的声音沙哑，听上去和之前，又大有不同。

钟妙仪蹲下身子来，轻声开口：“孙姑姑说，难产，不知道会怎么样。。。”

废君还是没有抬头，沉默了很久，他心里在想什么，钟妙仪不清楚，但是两个人这样蹲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心酸。

蹲了一会儿钟妙仪便不行了，她干脆挪到废君身边坐下，两个人一起颓然的等着消息。

“你怎么不过去了？”

他问钟妙仪的时候把头稍微抬起来了一点，钟妙仪还是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手在发抖。

“孙姑姑让我来跟你说一声。。。有点心理准备。”钟妙仪一直都盯着他的手在看，不知道他现在的心里究竟有多么的煎熬。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好像并不是真的在逃避什么。

“舍母保子的话，你也不用那么为难。”他抬头捂住眼睛，那种无助的状态，真的让钟妙仪没有办法狠下心去苛责他什么。

“我宁愿承受这样的为难，至少。。。娘娘能够看一看自己的孩子，看一眼也是好的。”

废君没有说话，他们父女两人，从来没有这样肩并着肩坐在一起过。

他这辈子后悔的事情太多了，对不起的人也太多了，落得这样的下场，不怪旁人。

他只是不忍心贤妃也这样跟着他受苦，原本。。。他都已经绝望了，连带着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一起在黄泉路上作伴。

可是德妃死了，他们却活着。

苏家的确是狠，连自家的人，都可以这般舍弃掉，可见德妃在苏泽衣心中，是没有任何地位的。

她在宫里风光了半辈子，也够了。

那边依旧忙的热火朝天，他们这里像是一个隔绝的小天地，钟妙仪看着天空，云彩漂浮，一点一点的移动，形状变幻。

人死了以后，是会去哪里呢？

这个问题，当年还在青阁的时候，钟妙仪就已经想过了。

“你知道，进宫之前，我都在哪里么？”钟妙仪突然开口，这些尘封的往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提起。

废君怔了一下，缓缓抬头看她：“知道。。。”

钟妙仪扭头看他，他眼眶全部都红了，眼睛里面布满了红血丝，整张脸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一般。

“你不知道。”钟妙仪勾了勾嘴角，“到了现在，你也不肯告诉我，我母妃是怎么死的，我又是怎么被扔出宫去的么？”

废君颤抖着嘴唇，竟然流下泪来：“我。。。真的不知道。。。”

他越抖越厉害，整个人的身子都在剧烈的抖动：“她。。。也是这样。。。说是难产，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钟妙仪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罢了，算了，别说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

就这么稀里糊涂失去了一个心爱的女人。

钟妙仪说不出责怪的话，她现在好像对废君格外的心软，大概是因为所有的硬心肠，都给了苏泽衣吧。

“妙仪，我知道你受苦了，我知道，但是我有太多太多的不得已，是我对不住你，这些年，终究都是我对不住你，我若是真的坚定一些，你也不至于。。。不至于吃这么多的苦。”废君抱住自己的头，懊恼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钟妙仪握紧了双拳，然后又缓缓地松开：“没有对不起，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情而已，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女儿，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感情，我都明白，所以我没有怪过你，你也不用自责。”

废君没有再说话，两个人的对话总是断断续续，想到什么，便说点什么。

钟妙仪说完这句话之后，站起身来，她没看废君，只目视前方：“你要和我一起过去么？”

“不了，我。。。”

钟妙仪没有听他后面的话，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理由和原因，钟妙仪都不是那么想听。

她还是要过去，不管时候什么样的结果，她要守着，守着贤妃娘娘，守着她到最后一刻。

钟妙仪过去的时候，阿九也已经出来了，她身上手上都有血，也坐在台阶边上，看样子像是哭过。

钟妙仪过去把她从地上拽起来：“里面怎么样了？”

看见钟妙仪，阿九才把失了的魂捡回来：“贵人。。。夫人怕是不行了，流了好多的血。”

钟妙仪心中一沉，听见里面传来贤妃的喊声。

能喊，就说明还有力气。

钟妙仪看着依旧进进出出的人，想要进去：“我去看看！”

“贵人，别去了！”阿九把钟妙仪死死的拽住，“咱们现在去没有什么意义了，孙姑姑在里边呢，能活就是能活，不能活就是不能活，听天由命吧！”

钟妙仪脚下的步子一顿，回过头来：“什么意思？”

“孩子也保不住么？！”钟妙仪有些失控，她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

她不接受，她绝不接受，她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她不要。

阿九没说话，算是默认，拉着钟妙仪不肯放手，一个劲的落泪。

若是真的保不住，谁都没有办法，这里能用上的东西都用上了，可是怎么也不可能比得过在宫里。

没有太医，只能靠自己瞎倒腾。

钟妙仪走下楼梯来，在院子来来回回的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等待的滋味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她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已经绷紧，快要发疯了！

贤妃的喊声还在耳边，她一声高音尖叫之后，突然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