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妙仪这才正经的打量起来眼前的这个父亲，他是真的老了，才几个月的时间，他的头发就已经花白了。

看见钟妙仪，他是真的激动，没有办法用语言表达的激动。

他还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血亲人，就是钟妙仪了。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真龙天子，是名正言顺，所以从来也没有惧怕过什么。

直到太后站出来，告诉他他不是的，他不过是当年为权宜之计抱来的一个孩子。

他承受不住的，他要如何承受？

再然后，军队冲破了皇城的大门，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定局，他没有想过反抗，也没有想过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那个他看着从青涩少年长成大人的苏泽衣，穿着盔甲走到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属于他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

如今再想起来，他都能够泰然许多，像是讲故事一般的回忆一番，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悲欢。

不知道是因为从心底里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还是从根本上就是在逃避，钟妙仪没有深入的去问，觉得不管怎么样，事情过去了，不要再去做无谓的事情。

大家心里都有一道疤，何必一起撕开互相来看？

“他对你好么？”废君再问一句，看钟妙仪如今的气色和穿着，其实多多少少都能知道的，更何况。。。探视他们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盛宠，怕是没有办法。

钟妙仪点点头，没有细说，他大概也是没有想到，当年那个没有什么用的女儿，却会是最后救下他性命的人吧。

只可惜，付出的代价，也一样的惨痛无比。

阿九端着菜上来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废君，年迈苍老，是阿九的第一印象。

按道理来说，废君正值壮年，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可是转念一想，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还如何能够保持原来的模样？

也就释然了。

孙姑姑跟着出来，看见阿九愣着，赶紧接过东西走上前去：“老爷，夫人，虽然贵人是昨日来的，可是昨天时间太晚了，也没有准备什么东西，所以就只能今日好好地庆贺一下了，这位是贵人带来的阿九姑娘。”

说完之后看了阿九一眼，阿九心领神会，赶紧过来跟着孙姑姑叫：“老爷，夫人。”

贤妃点头笑起来：“哪里还能有这么多的规矩，来了就是一家人，不用拘谨着。”

废君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看了一眼，就把精力都放在了钟妙仪的身上。

他其实也并不是一无所有，苏泽衣答应让钟妙仪抚养贤妃肚子里的孩子，他只要活着，总能够等到那个孩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到外面去闯荡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并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把他从这座牢房里带出去。

只是这样的漫长时日，实在是艰难万分，若是贤妃能够陪着他，也算是一种慰藉，就当做是山间归隐，没什么不好。

可偏偏，苏泽衣一定要了贤妃的性命，孤苦一人的活着，光是想一想，都觉得绝望。

废君从前不酗酒，现在成日里喝着，也是想要忘却那些让人崩溃的事情，可是每一次，都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我这次来，是来陪着贤妃娘娘的，娘娘快要临盆，身边没人不行。”钟妙仪把放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往贤妃娘娘那边推了一下，“娘娘多吃一些，我不饿。”

贤妃看了一眼废君，轻声道：“哪里还有什么娘娘，今天就是咱们一家人说说话，你好好陪你父亲说说话，他成日里都想着你。”

说到后面贤妃都有些哽咽，估计是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的事情，没有人的时候都还好些，真的有人问着了，便怎么也忍不住了。

废君是不是真的想她，钟妙仪一点都不介意，但还是不想要让贤妃娘娘为难：“是，我也日日都惦记着你们，怕你们不好，但是又实在没有办法过来太早，于情于礼都不合适，好在现在终于是来了。”

废君沉默的听着，一直都没有说话，孙姑姑和阿九一直在不停地上菜，摆了满满一桌之后，孙姑姑轻声问了一句：“老爷，今天。。。要喝酒么？”

贤妃怔了一下，表情有一些不自然。

废君摇了摇头，说不喝了。

孙姑姑明显也松了一口气，看着钟妙仪道：“贵人呢？”

钟妙仪笑起来：“姑姑取笑我，我哪里会喝酒。”

孙姑姑亦是笑起来，拉着阿九站到一边去。

这里之前是有军队守着的，后来时间长了，看着废君成日里颓废着，贤妃肚子大也不方便，就请了旨回了京郊去，隔三差五的过来一次，也算是巡逻。

废君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桌子上的东西没动，反而拉起贤妃的手站了起来。

钟妙仪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也只能跟着一起站起来。

废君把贤妃的手交到钟妙仪的手上：“妙仪，无论曾经如何，你都是我的女儿，我把她交付给你，把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并托付给你，无论怎么样，你要好好地。”

废君说完，眼眶之中有泪水闪耀，钟妙仪心中触动，竟然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和废君一般无二的心痛。

或许血脉亲情是真的会产生一种冥冥之中的共鸣。

钟妙仪接过贤妃的手，看见贤妃已经低下头开始抹眼泪，大家都清楚自己的命运将会走向什么样的终点，所以悲壮的情绪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消散。

她郑重的点头，一字一句的承诺：“我会把这个孩子，视如己出，只要有我一口气在，不会让任何人，欺他，辱他，轻贱于他，我会倾尽我所有，让他长大，长得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如果可以，别让他知道真相，我不想他活在仇恨里。”贤妃紧了紧钟妙仪的手，语气带着恳切的请求，“他只要好好地就可以了。”

钟妙仪看向贤妃：“他不会活在仇恨里，但他有权利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