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淼淼叹了口气，杨素心杀了紫烟，而紫烟成为厉鬼之后，又杀了杨素心，但是看紫烟似乎是很克制的，因为她也只是将顾嬷嬷打伤，并未取顾嬷嬷的性命。除了杨素心，紫烟没有伤害任何人。

也许她有自己的小心机，也许她盼望得到谢聪的爱怜，但是归根到底，她还是善良的。

“紫烟，我送你入地府，重入轮回吧。”

紫烟才刚成为厉鬼，还保有着作为人的神智，但她已经杀过人了，时间一久，血腥和怨气就会蒙蔽她的神智，到那时，她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恶鬼，见人就杀。

紫烟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愿去投胎。”

鬼邪挑了挑眉，道：“为什么？方天师乃是地府赦令天师，她愿意超度你，这是难得的机缘。

你就算不想想你自己，也要想想你的孩子。让他和你一起流连人间成为双手染满血腥的恶鬼么？他还可以在世投胎为人的。”

紫烟看了看怀里的小鬼，神色纠结。

“我对不起他。如今，我死了，我想再见他一面。不然，我不甘心。”

不甘心，又是不甘心。

如同顾嬷嬷的夫君所言，人世间最苦，莫过于放不下和不甘心。

方淼淼眉峰紧皱，道：“他是谁？”

紫烟摇了摇头，又哼唱着：“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见紫烟不愿再多说，方淼淼和鬼邪沉默了片刻，便离开了。

回到汝阳长公主那处，汝阳长公主一见方淼淼和鬼邪，便走了过来，急声问道：“方天师，怎么样了？”

方淼淼道：“顾嬷嬷的事情解决了。”

汝阳长公主心中痛恨。

“没想到婉秀的教养嬷嬷竟然是个无恶不作的人，实在是家门不幸。”

只听方淼淼又道：“可是紫烟的事情有些棘手。我想要超度她，可是……”

“可是什么？”

汝阳长公主对紫烟还是有两分怜惜的，后院里的女人，想要博得宠爱，明争暗斗并没有什么，各凭本事而已，但是害人性命，就太丧心病狂了。而且紫烟还有了身孕，将心比心，她的怨恨可以理解。

“紫烟似乎在等一个人。”

方淼淼侧着头，想了想，道。

鬼邪接口道：“紫烟的来历，汝阳长公主可知道？”

汝阳长公主满面愁容。

“只知道她是戏班里出来的，虽然身份低了些，但这一向在府里，还是很安分的。”

在这一个时代，戏子的身份是十分低微的，比乞丐还要低，起码做过乞丐还是可以参加科考，而戏子则是贱籍，而且子子孙孙，世世代代是贱籍。

一般戏子从前都是清白人家的子女，因为贫困被卖。又或者是获罪的官宦之家的子女，不得不沦落风尘。他们居无定所，生活无着，不但卖唱，还要卖笑，甚至遭人玩弄侮辱谩骂。

上了戏台，穿上了戏袍，光艳夺人，颠倒众生。

下了戏台，洗净了脸上的油彩，却在别人的故事里完结自己的人生。

鬼邪眸光一闪，问道：“哪一个戏班？”

她的心中，不知怎的，看到了紫烟，就想到了自己，虽然境遇不同，但都是可怜人。

汝阳长公主想了想，道：“是……”

“是和喜班。”

驸马谢达插话道：“我曾听聪儿提起过，当初他给紫烟赎身的时候，给了戏班一百两银子，又额外给了紫烟一白两银子。据说紫烟将银子都给了自己的哥哥了。”

方淼淼追问道：“哥哥？紫烟有哥哥？他如今在哪儿？”

如果紫烟有亲人的话，就可以解释她的执念从何而来了。

谢达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想来也是，一个妾室，一个玩物，对于含山长公主和驸马谢达而言，根本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方淼淼道：“命人带话给刘诚，让他去查吧。”

陆之南不在，刘诚在锦衣卫里还能够说得上话。

鬼邪连忙道：“是，我这就去。”

刘诚的行动力很快，第二天晌午，就将结果送来了。

原来紫烟是宁波人，自幼被卖到和喜班学戏。和她一同学戏的，还有七八个孩子，其中跟她感情最好的，是一个叫做小雀的男孩儿。

学戏的日子是很辛苦的，日复一日的吊嗓子，拉筋，练功，两个人结拜了兄妹，相互扶持，终于熬了过来。

后来紫烟被谢聪赎身，进了汝阳长公主府，而小雀自己开了德庆班，以金雀儿的名字上台，之后在金陵城声名鹊起。

含山长公主有些不敢相信。

“紫烟的哥哥，竟然是金雀儿。”

鬼邪若有所思地道：“紫烟想要见的，会不会就是金雀儿？”

刘诚接话道：“王波去将金雀儿带过来了。”

方淼淼难得地赞了刘诚一句：“很好。”

刘诚竟然脸红了，笑着回道：“是小侯爷教的好。”

金雀儿来了。

他穿一身湖蓝色长袍，头上包着四角巾。面如春花，色如晓月，看着彬彬有礼，颇有两分读书人的样子。和戏台上那浓墨重彩的让人为之神魂颠倒的金雀儿截然不同。

方淼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道：“金雀儿。”

金雀儿朝着方淼淼，鞠了一躬：“见过姑娘。”

方淼淼问道：“紫烟是你什么人？”

金雀儿脸色微变，道：“紫烟是我的妹妹。她怎么了？”

方淼淼缓声道：“她死了。”

金雀儿的眼眸紧了紧。

“什么？死了？不可能。”

“当初她要跟那贵公子走，我就不同意，可她一意孤行，说是那贵公子会为她赎出贱籍，会给她富足安定的生活。”

方淼淼道：“紫烟还有亲人么？”

金雀儿摇了摇头，道：“应该没有了。紫烟是官家小姐出身，后来家里坏了事，父母兄弟都被判了流放，死的死，散的散。”

鬼邪凝视着金雀儿，道：“你和紫烟的感情很好？”

金雀儿双手捂着脸，有泪水从指缝间落下。

许久，才听他开口说道：“不瞒各位说，当初我很拼命地学戏，唱戏，赚钱，就是想以后和紫烟成亲，照顾她一辈子。哪怕穷苦些，哪怕寒素些，也是快乐的。可是紫烟不愿意，说若是我俩成亲，儿女世世代代都是贱籍，她自己痛苦就罢了，不愿意让后代也跟着痛苦。

后来，有一位公子要给她赎身，我的心像是刀割一般，但看着她快乐的模样，我也觉得满足。”

既然爱她，就必须让她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