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长公主抿唇一笑，抬手指了指说话的两位夫人，说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下九流，取悦人的戏子罢了。看得高兴了，便赏他些许银子，看得不高兴了，便是打骂，也使得。你们两个贵为当家主母，也是见过世面的，怎的还像是小姑娘那般眼浅，没得让人笑话。”

汝阳长公主的话听着像是嗔骂，语气却带着几分的亲热，气氛一时间便活络起来，众人也对德庆班有了更多的期待。

汝阳长公主带领着，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往戏台的方向走去。

水榭里安静下来，从竹帘的缝隙向外看去，远方的天空一片青灰，棉花似的云朵重重叠叠，无尽延伸。

谢婉秀看着圆桌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菊花宴，却无人问津，酒冷羹残。她火冒三丈，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手背青筋毕现，葱管似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她再没有了大家闺秀的端庄和矜持，紧咬着牙关，恨声道：“这个姓方的，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敢让我难堪。”

顾嬷嬷眸光灼灼，似乎能够看透人心。

“她是什么来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坚持自己，别被她带偏了。”

谢婉秀的声音越发的低沉凌厉：“可是她害我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出丑，我怎能饶她？”

顾嬷嬷冷冷地斜睨着她，说道：“我记得我教过你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谢婉秀望向顾嬷嬷，她清楚地记得，三年前，顾嬷嬷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她的闺房里，提出能够帮助她达成任何心愿。作为交换，谢婉秀必须保证顾嬷嬷能在谢家落脚，并且为顾嬷嬷的要求提供一切的便利。

谢婉秀对顾嬷嬷奇怪的提议自然是不屑一顾，顾嬷嬷也不理论，当着她的面，施展了一个小法术，不费吹灰之力，一张八仙桌在这一处忽然消失，又在另一处忽然出现。

顾嬷嬷的手段，震慑了谢婉秀，这可是瞬间转移的神仙之术啊。她从开始的轻蔑，到震惊，最后是笃信。有这样的能人在身边，对自己简直就是百利而无一害。

谢婉秀一次又一次地请求她的母亲，终于得到了同意，接纳了顾嬷嬷成为她的教养嬷嬷。

从顾嬷嬷进入谢府开始，府里就陆陆续续地出现了许多怪异的事情。花草树木枯萎，养了多年的宠物死去，就连仆人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谢婉秀觉察到，顾嬷嬷行为诡谲，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秘密。虽然顾嬷嬷给予了谢婉秀一些想不到的好处，但顾嬷嬷强势，意见容不得任何反对。

这三年间，谢婉秀对顾嬷嬷是又敬又怕，小心翼翼地不敢得罪，日子过得很是压抑，对顾嬷嬷的厌恶也是与日俱增。若不是为了心中那个执着的心愿，自己又何必如此憋屈。

谢婉秀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中沸腾的怒气。

“嬷嬷说得是，那现在我该怎么做？”

顾嬷嬷眼中带着一丝玩味，冷声道：“怎么做？到戏园看戏去，就当刚刚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你是大家闺秀，即便是装的，心胸开阔的姿态必须要有。”

谢婉秀眼波一闪，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方才低声应道：“是，我知道了。”

戏园。

戏台占了整个园子的三分之二，由晴台，雨台，厢楼构筑而成。廊柱墙壁，皆有精致的花鸟，人物浮雕，金描彩绘，栩栩如生。

一出《破窑记》已经开场，锣鼓喧天，丝竹盈耳。

戏子们装扮妥帖，水袖轻舞，粉墨登场。

《破窑记》，写的是刘员外之女刘月娥和穷秀才吕蒙正之间，跌宕起伏，悲欢离合的故事。

谢婉秀狠狠地瞪着着认真看戏的方淼淼好一会儿，方才走到汝阳长公主身旁，轻声唤道：“婶婶。”

汝阳长公主撩起眼帘，见谢婉秀虽然低眉顺眼，但眸中精光微凛的模样，便知她在方淼淼那里碰了钉子，依旧心有不悦，心胸这样狭窄，她想要训导两句的心思也歇了，到底不是自己的女儿，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何必花费那心思。

她淡淡笑道：“坐下看戏吧。”

“是。”

谢婉秀应了一声，便走向汝阳长公主身后的圈椅，坐了下来。

只听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道：“平地一声雷震响，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可不道寒门生将相……”

贵夫人和世家小姐们看得是如痴如醉。

谢婉秀趁着没人注意，招来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压低声音吩咐了她两句，小丫鬟点点头，朝外头走去。

没多久，小丫鬟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黑色漆盘，漆盘上是一盏温茶。她走向安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位穿着藕荷色绣缠枝花对襟褙子，水红色马面裙，生得妩媚的世家小姐。

“杨姑娘，这是我家姑娘吩咐，给您送来的菊花茶，请慢用。”

这位杨姑娘，闺名素心，是吏部右侍郎杨松的嫡长女，与谢婉秀一见如故，很快便成了闺中密友。

杨素心闻声，猛地转过身来，不料正撞在小丫鬟的手臂上，小丫头没有防备，身体一歪，满盏的菊花茶便自杨素心的肩头淋淋而落，洇湿了衣裳。

“杨姑娘恕罪。”

小丫鬟脸色煞白，“噗通”一声便跪下了。

“奴婢不是有意的。”

谢婉秀无心看戏，眸光一直关注着杨素心这一处，见状，马上起身走了过去，柳眉倒竖，十分生气的样子。

“琴儿，你跟在我身边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今日幸得是在杨姑娘跟前，若是换了旁人，怕要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往日里竟是我太宽容了，必得好好整治一番。”

杨素心和杨夫人不愿声张，唯恐打扰了众人看戏，便连忙打圆场，道：“谢姑娘别生气，丫头们不好慢慢教就是了。”

谢婉秀面沉如水。

“夫人和素心妹妹和气，我却不能姑息了她。”

杨素心拉着谢婉秀的手，笑道：“你可消消气吧，没得为了这些小事，闹得沸沸扬扬的。”

谢婉秀瞪了小丫鬟一眼，冷声道：“杨夫人和杨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你的过错，我便饶了你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