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皇帝是何等睿智的枭雄人物，黄河水患，流民聚集，星象凶兆，诡异梦境，一切都突如其来，像是一张织的严密的大网，但是莫名的，永乐皇帝心中却感觉到了些许的兴奋，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

他曾是那样一个热血战将，手持战剑，沙场点兵，金戈铁马，杀出峥嵘之路，让九霄为之震动和颠覆。

纵观历史，他是第一个由藩王起兵，继而君临天下的帝王，可谓是前无古人。

谋逆又怎么了？

反叛又怎么了？

这个天下，能者居之。

也许是平和的日子过久了，总会有些倦怠。他已经迫不及待，摩拳擦掌，想要和这位对手大战一场。

“南儿，出宫之后，你替朕，到城外去看看那些流民，必要时，朕准你便宜行事。”

流民的管理，是由金陵城府尹和五城兵马司总领，如今永乐皇帝发话，给了陆之南便宜行事职权，就意味着准许锦衣卫介入，并且地位凌驾于金陵城府尹和五城兵马司。

陆之南眼眸中透着一抹犀利。

“是，陛下。”

永乐皇帝用赞许的目光看着陆之南，从一个稍显稚嫩柔弱的少年，一步一步地成长为一个坚强，有担当的战士。陆之南的步伐很踏实，很稳健，相信锦衣卫交到他的手里，必定会大有作为。

出了皇宫，天渐渐破晓，几颗残星挂在青灰色的天幕。

陆之南骑上马，扬起马鞭，催动着马儿急速向着金陵城外奔去。

黎明时分。

金陵城，武定门。

因为流民太多，一旦全部涌入城里，必会造成混乱。所以如今白天也是城门紧闭，出入城门的人，必须凭借身份路引，从城门旁边的一个小门里通过。

城外。

整齐地搭建了一排一排的竹棚子，棚子里划分了男区和女区，大人小孩多数已经起身，人人精神萎靡，面带菜色，挨挨挤挤地或是半躺着，或是坐着。

只听有几个男人在大大咧咧地高声说话，他们有的眼中闪烁着狡黠，有的身强体壮，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

“昨儿我想要入城找份活计，谁知守城的兵士说我没有官凭路引，不让我进城，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可不是么，咱空有一身力气，只能日日在这儿混吃等死。京城里的人都瞧不起咱们，昨儿我在城门口，一个卖菜的老头一见我，就捂着鼻子，远远地躲开了。”

“知足吧，咱能活下来，就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嗨，在这儿活着有什么意思？到处是臭虫，老鼠，苍蝇的。”

“你们说说，官府会将咱们给赶回去么？”

“赶咱们回去？凭什么？惹急了，咱把城门给砸了。”

“对，不让咱们活，就大家都别活。”

……

几个男人话里话外，不着痕迹地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使得本就精神萎靡的流民们心生不满。

早饭时。

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手里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厨子挥舞着勺子，往他破碗里乘了半碗粥，然后挥挥手，咧嘴道：“下一个。”

小男孩抬起头看他，鼓起勇气，低声地说道：“我的馒头呢？”

厨子不耐烦地，像是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快走，快走，馒头已经没有了。”

小男孩皱了皱眉，踮起脚尖，朝厨子身后望了望，声音大了一些，说道：“你后面的盆子里不是还有么？”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流民里头，也不乏一些会来事儿的，能说会道的，一来二去，他们的讨好奉承，让厨子高高兴兴，放饭的时候，厨子会多给他们一些食物，这样的后果，便是造成了食物分配上的不公。

厨子听了，顿时脸色一黑，伸手将小男孩拨向一旁，吐了口唾沫，骂道：“饿鬼，给老子滚蛋。”

小男孩手里一滑，破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瓣，菜粥洒了一地。

小男孩眼睛红了，天知道他寻来这么一个破碗是多么的不容易。他紧握着拳头，冲着厨子吼着：“你赔。”

厨子不屑，冷哼一声：“一个破碗，有什么了不起。”

小男孩怒了，狠狠地盯着厨子，他忽地冲了上去，一头撞在厨子身上。可他单薄的身躯哪里是五大三粗的厨子的对手，厨子猛力一推，他站立不稳，后退几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手落在碎碗片上，割出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一滴滴殷红的鲜血，深深地刺痛了流民们的心。

若不是遭遇了天灾，他们又怎会背井离乡，苦难深重。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心中本就已经千疮百孔，如今见小男孩被欺负，流民们感同身受，不一会儿，便有许多人围了上来。

一名大婶挤开人群，走到小男孩身旁，蹲下身，从自己那看不清楚本身颜色的裙摆上，撕扯开了一段布条，轻轻地为小男孩包扎了伤口。眼泪从她的脸庞滑落，她的嘴唇嗫嚅着道：“可怜的孩子。”

所有人沉默着，久久沉默着，而这压抑的气氛像是山雨欲来，让人窒息。

突然，人群中爆发一声高叫：“凭什么欺负人？”

犹如一点火星，落在干燥的柴禾上，瞬间燃起了熊熊火光。人群汹涌澎湃，好似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就是，不就是一个厨子么，凭什么欺负人。”

“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了。”

……

流民们焦黄的脸上，写满了怨愤，暴躁。而隐藏在人群中随风而动的某些人，眼中却闪过兴奋和急切。

幻想着即将到来的庞大场面，带领着成千上万的流民们向着京城一涌而上，据说金陵城里早已经潜伏着许多江湖好汉，就等着里应外合干一场大事。

想想，皇宫被攻陷，那里有银子，有美女，还有将君王拉下马来的成就感和刺激感，顿时让人血脉沸腾。

不多时，流民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像是滚雪球一般，人数越来越多。而巡逻在棚舍之间维持秩序的兵士仅有二十几人，相比之下，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