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的瞌睡立马飞到九霄云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躬身迎道:“嬷嬷,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嬷嬷手里提着灯笼,走得急了,气喘吁吁。
“有急事儿。五少爷突然高热,厥过去了,夫人如今手忙脚乱的,正要找老爷呢。”
五少爷今年八岁,是袁夫人在四十五岁时生下的儿子,得来不易,又生得聪明伶俐,所以极得袁唯和袁夫人的宠爱。
仆从一惊,他忙问:“可请了大夫?”
嬷嬷点点头,擦了把汗。
“夫人已经命人去请,可这半夜三更的,大夫只怕要耽搁上好一会儿才能上门。如今五少爷仍昏迷着,牙关紧咬,连水都灌不进去,夫人又是担心又是害怕,不知如何是好,便派老奴过来请大人。”
仆从眼珠子一转,道:“嬷嬷请稍待,容我去通禀。”
他蹑手蹑脚地走上水榭台阶,抬手,在水榭外头的廊柱上轻轻磕了磕,里头没有声音,仆从又再次磕了磕,许久,才听见袁唯大人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
“什么事?”
仆从垂着头,恭敬地说道:“回大人的话,夫人派来的嬷嬷说,五公子病了,请大人过去。”
水榭里头悉悉索索地一阵响动,随即听见袁唯大人低低的声音。
“我就过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我怎么舍得让美人儿独守空房嘛。”
……
接着又传出小妾柔媚的撒娇声。
“不嘛,您说了今日陪我,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人家学了个新花样,您还没试过呢……”
嬷嬷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将水榭里头的动静听了一耳朵,心里早已经将小妾骂的是狗血淋头。
好半晌,只听袁唯大人慵懒的声音传来:“五公子病了就赶紧去找大夫,今儿太晚了,我就不过去了。告诉夫人,我明日去看她。”
“是。”
仆从应道。
回过身,只见嬷嬷脸色一阵铁青,仆从暗叹一口气,轻声道:“大人的话,嬷嬷也听见了,请回吧。”
嬷嬷不甘心地望了一眼水榭,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走了。
仆从看着嬷嬷走远,自己便又重新缩在廊柱下,打着瞌睡。
四周一片静谧。
一阵冷风刮过,仆从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微微地睁了睁眼,然后就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三更天。
是夜里最幽暗的时刻,婆娑的树影是凋零的碎片,在梦醒时分轻轻摇曳。
水榭里一片凌乱。
袁唯拥着小妾,酣睡如泥。
一抹黑气,疾风似的穿透了绣帘,惊雷一旋身,便站定在水榭里。
惊雷口中吐出一口乌黑的浊气,那浊气钻进小妾的鼻孔里,她一身也没哼,便晕死了过去。
将小妾的身体踢到了水榭的角落里,惊雷凝视着酣睡的浑身上下不着寸缕的袁唯大人,眼里满是厌恶之色。
“怎么?还舍不得醒来?”
惊雷挥手一扇,一道黑气猛地打在袁唯的脸上,像是一个重重的耳光,让袁唯惊醒。
袁唯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身旁,却没了小妾的踪迹,浑浊的眼珠便四处张望。
“美人儿,美人儿……”
“哼,死到临头了,还找美人?”
惊雷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嘲讽。
袁唯闻声,身体一僵,眸光中溢满了惊恐。
“惊雷。”
惊雷环抱着双臂,慢条斯理地道:“是我。”
袁唯瞳仁一缩。
“你,你不是死了么?”
惊雷嗤笑一声。
“是啊,我已经死了。”
惊雷说话间,夜风卷起绣帘,一抹惨白的月光笼罩他身上,黑色锦缎一般的长发松松地挽着,零散地披在身后,身穿明光甲戏服,脸上涂满了油彩,像是从地底里钻出来的鬼魅一般,让人心惊胆寒。
袁唯脸色铁青,手哆嗦地指着惊雷道:“你,你是鬼。”
惊雷倏地窜到袁唯跟前,勾起嘴唇,笑道:“怎么,你害怕?”
他的眸光冷如冰刀。
“你不应该害怕的,你的龌蹉,无耻,卑鄙,是连恶鬼也要甘拜下风的。不过也是,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不管不顾的人,还有什么道德可言?”
惊雷讽刺的话语让袁唯感到有些难堪,但多年的宦海沉浮,养出了袁唯沉稳的气度,他很快冷静下来。
“你想怎么样?”
惊雷冷笑一声。
“当日黄楚大人也曾问过,我想怎么样?可是如今,他已经去往地府了。”
袁唯眸色一沉。
“黄阁老是你杀的?”
惊雷扬眉,点头应道:“是我。”
“你今日是来杀我的?”
袁唯紧紧地盯着惊雷,开口问道。
惊雷眉峰一挑。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惊雷。”
袁唯缓缓地开口道:“欢爱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就算往日里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是我已经补偿给你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袁唯对于爱宠之人从不吝啬,出手是很大方的,在惊雷最得他欢心的时候,袁唯给了他不下十万两的银票。
惊雷闻言,眸光一暗,用身体来换取钱财,这也正是他最感到耻辱的地方。
还记得,他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名大将军,策马扬鞭,沙场杀敌。后来,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就把他卖到了戏班子,入了伶人籍。一旦入了伶人籍,这一生,子孙代代,就都是伶人籍了。
从此,他的梦想,就只能在戏台上实现了。每一次唱念着已经唱念过无数次的戏文,他的心中都会热血沸腾,就如同自己真的是在征战四方一样。
幻想中的大将军,现实里只是一个供人玩弄的小倌。他出卖着自己的身体,接过一张又一张的银票。
他恨那些男人,更恨他自己。
他深刻地知道,玷污自己梦想的人,正是他自己。
惊雷的手里捧出一叠银票,手掌用力一紧,银票便成了碎屑,他信手一扬,碎屑如同雪花一般四处飞散。
“我杀你,是因为我恨你。”
惊雷冷声道。
他猛地伸出手,掐在袁唯的脖颈上,袁唯只觉得他的手像是铁爪一般,贴在皮肤上寒彻筋骨。
“惊雷,求你,饶了我。”
袁唯出气多进气少,脸色憋得通红。
“死。”
惊雷的双眼充血,骤然放出红光。
绣帘被撕裂了一个口子,降妖伏魔鞭破风而来。
银鞭卷住了惊雷的手腕,只听方淼淼清朗的声音响起。
“天师赦令,火神祝融借法,炽焰术,斩邪除恶,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