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浮生仿佛一汪翡翠，镶嵌在东陵玉酒杯里，荡漾着清雅的酒香。

纪夫人有些拘谨，她垂下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方淼淼，方淼淼神色恬淡，一双眼眸像是琉璃，澄澈而清朗，纯粹得没有沾染任何的杂质和尘埃。

纪夫人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她抬起酒杯，仰头便将杯中的酒水喝干。

红尘深处，有爱，有恨。

是他让她体会到了爱一个人的心动神摇，痴痴若狂。也是他让她体会到了恨一个人的哀毁骨立，肝肠寸断。

一直在心里为他留下了一个永恒的位置，因为爱，也因为恨。

眼角滑下一滴泪珠，纪夫人立刻抬手，将它拭去。如今不该是多愁善感的时候。

“姑娘，请你帮帮我，帮帮我儿。”

方淼淼看着纪夫人，淡声道：“夫人，小公子他已经成为了活死人，杀害无辜者无数，结下了深重的血腥罪孽，无法超脱了。”

纪夫人大惊失色，她熟读佛经，很清楚方淼淼说的无法超脱是什么意思。

她一把抓住方淼淼的手，急声道：“我儿是冤枉的，罪魁祸首是纪纲，是降头师文差，我儿是冤枉的。”

方淼淼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很平静。

“夫人，我理解你的心情。然而事实既是如此，已然无法改变了。”

纪夫人十分激动，声嘶力竭地道：“不公平，不公平。真正要受到惩罚的是纪纲，是文差。我儿还小，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折磨？

文差已经死了，他再也不能害我儿了。纪纲，还有纪纲，我要杀了纪纲。”

“天道清明，地道安宁，净心神咒，去。”

方淼淼抬手，指尖在空气中画了一道符咒，推向纪夫人的额头。

纪夫人只感觉一阵清风拂面，混沌的脑海，顿时变得清晰，暴躁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这就更为坚定了她的信念，方淼淼是有本事的。

“姑娘，请你帮帮我，我愿意折寿来换我儿，不，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我儿。”

纪夫人泪如雨下。

方淼淼望向纪夫人的目光，带着怜悯。

活死人确实可怜。生时被炼制，受尽了折磨。将来即便是魂飞魄散，也要受到天道的惩罚。

然而，天道自有其规则。宽容了活死人的罪过，那些死在活死人手下的无辜者，他们的公道又要向谁去讨还？

“夫人，我想如今我们要做的，是要制止小公子继续害人，也只有这样，方才能够减轻他的罪孽。”

方淼淼缓声说道。

血腥罪孽越深，受到的天罚也就越重。

纪夫人连连点头，道：“姑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方淼淼道：“我希望您回府之后，好好保重自己。夫人，您要知道，活死人练成之后，他就只是活死人了，再不是您的儿子。换而言之，哪怕就是您站在它的面前，它也不会再认得您。它的原生灵魂已经破碎，与另一个灵魂融合在一起。它没有了感情，没有了理智，它受人操纵，只是一个杀人机器了。”

方淼淼知道这很残忍，却不得不将实情告诉纪夫人。最后的决战终将来临，纪夫人终有一天会与纪纲彻底决裂。

活在谎言编织的生活里，要比知道真相更为残忍。

纪夫人抬手捂着嘴，伤心的泪水和痛苦的呜咽声顺着指缝流出。

“姑娘，求你救救我儿，求你救救我儿……”

方淼淼叹息一声，道：“夫人，我不愿骗您，我唯一能做的，是在最后关头干脆一些，免它经受太多的痛苦。至于其他，恕我无能为力。”

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纪夫人站起身来，跪倒在方淼淼的跟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如此，一切就拜托姑娘了。”

方淼淼扶起纪夫人，看着这位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然早生华发的妇人，心里也很有些酸楚。

“夫人保重。”

纪夫人拢紧了披风，一头扎进了幽深的夜色里。

方淼淼凝视着她的背影，只看见灯火阑珊，碎影斑驳。

皇宫。

御书房。

永乐皇帝坐在宝座之上，静听着陆之南和谢聪的禀报，他面前的紫檀桌案，一边摞着一大堆的奏折，另一边摆放着一叠厚厚的卷宗和一截孩子的断臂。那断臂正是夜探时，陆之南的太玄神剑砍下活死人的那一截手臂。

永乐皇帝翻看着卷宗，又拿起断臂细细端详，泰然自若，神情如常。

“你们是说，纪纲有谋反之心？”

陆之南立时应道：“谋反只是我和谢聪通过纪纲大人这一向的行为做出的推断。但纪纲大人炼制，操纵活死人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请陛下及早防范，加强身边和皇宫的护卫。”

谢聪十分自然地接口道：“陛下，卷宗详细记录了关于镇江城和金陵城无辜百姓被杀，血液被吸干，心脏被掏出的案子，而那一截断臂就是活死人存在的最好的证明。

您看，那断臂砍下来已经一整天了，不但没有丝毫腐败的迹象，反而坚硬如钢，实在是太不寻常。”

永乐皇帝双眸精光闪烁，他经历过的血雨腥风无数，纪纲和活死人的强大和诡异虽然让他心情沉重，却还不至于手足无措。

“纪纲勾结暹罗国的降头师，将自己的儿子炼制成邪术高强，能够以一人之力敌万军的活死人，目的就是为了谋反。”

“正是。据说活死人吸血液，食心脏，是为了修炼邪术，增强功力，如今它已经小有所成，若是继续放任它作恶，等到它修炼大成之时，只怕会有大祸。”

陆之南道。

永乐皇帝摩挲着宝座扶手上的龙头雕刻，他很宠爱这两个孩子，但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真真正正，完完整整，毫无保留的信任，是很难给予的。他只有去衡量，去选择，做出最有利于自己和皇朝的决定。

看着陆之南和谢聪坚定的双眼，永乐皇帝缓声道：“靖难之时，纪纲便就跟随在朕身旁，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为朕办差，没有料到，竟然生出了大逆不道之心，是朕看走了眼啊。

国法如山，即便朕心中可惜，却也饶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