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南微眯着双眼,道:“一般人都会这么想,我们正是要反其道而行之。他们以为我们会躲在阴暗之处,也许会忽略了亮灯那处也说不定。就算要查,想来也会随意些。”
谢聪深深地凝视着陆之南,目光中有两分惊讶,两分探究。
片刻之后,谢聪笑道:“表弟,没想到,你的思维还挺特别的。只希望纪府的人也是这样想的。”
陆之南低声道:“赌一把吧。”
谢聪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好,听你的。”
两人走到小瓦房的后部,轻轻推开一扇雕海棠花纹样的木窗,木窗的位置不高,很容易便跨了进去。
屋子不大,里头的摆设很是简洁雅致。
石青色的洒金绞纱帐垂挂,左侧墙壁立着接顶的博古架,博古架上摆放着贵重的玩器。右侧墙壁上挂着一幅郑思肖的墨兰图。中堂是一张红木翘头条案,正中供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
纪夫人身穿赭色素丝中衣,长发披散在身后。她坐在绣墩上,垂着头,手拿绷子,捻着针线,在鹅黄色的真丝缎子上绣着竹报平安。
听见声音,纪夫人回过头,猛地见陆之南和谢聪一身夜行衣,很有几分狼狈地站在她的屋子里,她心下一惊,手里的针线绷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同样震惊的还有陆之南和谢聪。因为纪纲位高权重的缘故,所以纪夫人在金陵城贵夫人之中,也是炙手可热,陆之南和谢聪就曾在宫里举办的宴会上见过她。她秀丽端庄,待人和气,人缘很不错。
然而今日一见,却发现她异常消瘦,面容苍老如同老妪,一头青丝变得斑白,好似染上了冰霜。
陆之南喃喃地道:“纪夫人。”
此时,纪夫人也已经镇定下来。
“陆小侯爷,谢小将军。不知二位深夜前来,是有何贵干?”
陆之南正要说话,便听见外头有人高声叫嚷道:“府里进了窃贼,我等奉命搜查,还请行个方便。”
一个丫鬟颤声道:“这里是夫人的住所,你们不可随意乱闯。”
那人应道:“我等奉命行事,并无意冒犯夫人。你,带人搜游廊那边,你,带人搜竹林那边。要仔细小心。”
……
纪夫人的眸光落到了陆之南和谢聪身上,融融的灯火,映照着她的双眼,却始终无法驱散眼底深处的冰冷。
谢聪的心渐渐往下沉,只要纪夫人一声呼喊,便即刻会有人进来,他们又将如何应对?
“夫人……”
纪夫人抬手打断谢聪的话,冷声道:“二位随我来。”
陆之南和谢聪面面相觐,摸不清到底纪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可如今的情形,也没有什么选择了,就硬着头皮跟在她的身后。
纪夫人撩开珠帘,进了卧室,抬手指着拔步床,道:“你们就躲在这里,料想他们不敢进来。”
拔步床相当于一间小木屋,第一重是回廊,第二重是脚踏,第三重,才是床体。
对于女子而言,床榻是一处非常私密的所在,世上的男子,除了丈夫,只怕就连父亲兄弟,也轻易不得接近。
陆之南眉头一拧,沉吟着道:“夫人,多谢您的好意,可这样会不会给您带来麻烦?”
纪夫人淡淡的目光扫过,冷声道:“无需顾忌我,照顾好你们自己便是。”
陆之南讪讪地垂下头,从他和谢聪踏入这间屋子,便是为她惹来了麻烦,再多说什么,也无补于事。
谢聪扯了扯陆之南的衣角,对纪夫人道:“多谢夫人相助。”
陆之南连忙收敛心神,如今不是多思多虑的时候,便也拱手道:“多谢夫人。”
纪夫人微微颔首,算是应了,然后转身走出了卧室。
她拾起地上的绷子和针线,重又坐在绣墩上,像是从未被打断那样,绣着那幅似乎永远也无法完成的竹报平安。
门被重重地推开,管事和一大群护卫一拥而入。
管事拱手,向纪夫人行礼。
“拜见夫人。”
纪夫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望向众人。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冰冷,麻木,空洞,死气沉沉。
她沉默地望着,眼眸深处,仿佛有支离破碎的斑影,使人不寒而栗,如坠冰窟。
好半晌,纪夫人垂下头,继续着手里的绣活。
管事感觉有些尴尬,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纪夫人对老爷是恨之入骨,但是管事知道,在老爷心中,纪夫人始终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
纪夫人的父亲,是镇上的一名秀才,她知书达理,嫁给老爷那时,老爷还是个无名小卒,过着清贫的日子。纪夫人精打细算,辛苦持家,甚至为了老爷的前程,把自己的嫁妆都拿了出来。
贤妻难求。
管事想了想,说道:“夫人,府里进了窃贼,小的担心会威胁到夫人的安全,所以特意前来搜查,并非有意惊扰夫人。若有冒犯,还请夫人见谅。”
纪夫人一言不发。
管事心下暗叹了一口气,今夜闯入府里的人,分明是心有所图,如今降头师文差和小少爷一死一伤,若是抓不到人,等老爷回来,必定会受罚。可是得罪了夫人,老爷也不见得就会原谅,真的是两难啊。
“夫人,得罪了。”
管事对护卫们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四处搜查,可是他心里忐忑不安,说话的语气到底缓和下来,不再强硬。
纪夫人的屋子不大,护卫们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一个护卫走到管事身旁,压低声音在管事的耳旁说道:“夫人的卧室,是否要进去?”
管事的皱起了眉头,随意进入夫人的卧室,那是可大不敬啊。不过既然已经得罪了,就只有硬着头皮做到底了,否则,不就是白担了这个罪名么。
他朝着护卫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去吧。”
纪夫人撩起眼帘,瞥了护卫一眼,护卫心中一颤,他自然也是知道好歹的,战战兢兢地撩开珠帘,进了卧室,也不敢逗留太久,匆匆看了一眼,便走了出来,摇了摇头,说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