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子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才轻声道：“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被所有人喜欢，也不会有人被全部人讨厌，虽然你的家人或许待你不好，但公主还有整个长乐宫的宫人对你都是真心实意的好，为何不多看看这些爱你的人呢？”

连翘苦笑道：“我若真的只是一个受害者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向别人索要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所有美好的东西拒之门外。”

连翘深呼吸了一瞬，呼出一团白气。

“衡子你知道吗，公主之前说我是一个善良的人，可是我自己知道，我心里都很多肮脏龌龊的想法。”

她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将这些心里话全部说出来，将自己的心剖析给衡子看，所以身子不由自主的发抖，像是很害怕面对这样的自己。

衡子安静的听她说话，圈住她身子的胳膊更加用力了些，他是真的很心疼怀中这个瘦弱的女孩子。

“从小娘亲就不喜欢我，为了让我给家里挣钱供弟弟去书院读书，很早我就跟着江湖杂技班子在街边耍杂技挣钱，那时候杂技班子里有一个女孩，她爹爹每星期都会来看她，还给她带莲子糕，我真的真的很羡慕。”

连翘扯了扯嘴角，又道：“那个女孩子很温柔，心底良善，在杂技班子里很受欢迎，连看客们给她的赏钱都是最多的，我有一段时间非常羡慕她，甚至嫉妒。”

说到这，连翘的身子又剧烈的发抖，她似乎很排斥想起这些往事。

“有一次我们在街边耍杂技的时候，她出了意外，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她半张脸，毁容了，我看着她脸上狰狞的刀疤，居然心里有点开心，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怕，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一个特别可怖又可悲的人。”

是的，她并不委屈自己这些年来吃的苦和受过的罪，因为她心中总是怀揣着希望，觉得自己未来的人生不会永远这样度过，身处于淤泥的她总有一天能够重见光明。

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从羡慕那些身处光明的人，渐渐变成嫉妒。

当有人从高处跌进深渊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高兴。

她自己身处淤泥，竟然也想让别人跟着她一起跌进淤泥。

如此可悲又可怖的她，连她自己都厌恶不已。

连翘说完，把脸挤了一下，那是心碎完了的人才笑得出来的一种笑。

衡子看着她，心里疼了一瞬。

连翘故作淡然道：“是不是听完之后觉得我这个人其实特别恐怖，是不是突然很想远离我？没错，我就是那么坏，甚至我看到彩玲姑娘能得到这么多爱，我心中也很嫉妒，之前她滑下隧道的时候，其实我只要我尽全力，一定能拉住她的，可是我没有这样做，让她自己掉下去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衡子紧了紧抱住她的手臂，很清淡的笑了出来，也没作声。

半晌连翘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她都这样说了，将自己内心的恶毒全部都剖析出来了，衡子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难道他就不觉得自己很坏吗？她看见彩玲姑娘过得幸福，心里嫉妒，这样善妒的她，衡子难道就真的一点感想都没有？

他现在都知道了，为什么偏偏一个字都不说？

衡子道：“你希望我说什么？难道是想让我指责你？”

连翘轻轻一颤。

是啊，她希望他说些什么呢？希望他指责自己恶毒，然后跟她一刀两断？

连翘其实是害怕的。

后知后觉地害怕。

她竟然将自己丑恶的内心全部展示了出来，如果她不说，这些是没有人会知道的，她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依旧做一个善良的好人。

而且她在衡子面前，一直都希望能做一个好姑娘才是。

连翘哭着说道：“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这样的，我也并不想真的害别人，我只是有的时候很孤单很难过，虽然我知道我应该坚强，但是这些情绪我真的控制不住啊。”

衡子弯下腰身，将连翘纳入怀中。

他道：“别难过，你有公主也有我，你所有的情绪，我都能接纳，你要的爱，我都会给你。”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坏啊？”

衡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笑着说道：“你觉得我坏吗？”

连翘一听立马咋呼道：“你哪里坏了，明明规矩得不能再规矩了。”

衡子很淡地笑了，轻轻道：“以前我在宫里是最低级的太监，不管什么人都能踩到我头上，那时我除了做一条谄媚的走狗可以苟活，但凡有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活不到现在，我也很难以启齿，从前的我甚至会跪在地上给一个管事的公公擦鞋。”

说到这，衡子顿了顿，似乎在调整情绪。

“连翘，我和你一样有自己的心结，在你把我推给彩玲的时候我没有明确的拒绝，是因为我也害怕你会讨厌这样的我，我同样对自己没有信心。”

连翘听到衡子说出这样一番话，刚刚还自怨自艾的情绪瞬间抛之脑后。

衡子的自尊心有多强，她心中是清楚的，如今衡子能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定然也跟她一样下了很大的决心。

连翘紧声道：“我知道的，宫中波诡云谲，能好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的事情了，那些委曲求全所作出的事，怎么能作为自己的污点呢？”

或许自卑的人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觉得自己千差万差，哪哪都不好，但别人不管做了什么都是情有可原，她都可以接受，永远将自己放在一个卑微的地位。

衡子淡淡笑道：“你看，你能够理解我，我当然也能够理解你，所以你不要这么痛苦，也不要把我往外推，连翘，我喜欢你，你应该一直都知道才是。”

衡子突如其来的告白把连翘给弄懵了。

虽然他们之间的心结都已经说开了，但至于要不要在一起这种事，肯定不是一瞬间就能决定的，更何况现在他们的情况凶多吉少，连是否能活着出去都成问题。

连翘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回答衡子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