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七三、造人与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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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恪郡王得了庶长子。到了四月初,紧接着嫡次子也出生了。

桓康王一壁厚赏,背地里心生幽怨。他心里不是滋味!他膝下四个儿子加起来,竟比不过显臣一个能干。这才成婚头一年,恪王一脉已经有两个胖小子!

翁守贵给他添一盏凉茶,仿佛看不见他眉间的阴郁,乐呵呵地念叨:

“大王钦点姻缘果然妙极,眼瞧着宗室枝繁叶茂。梁王府就要瓜熟蒂落,靖王府的孟侧妃又传来喜讯。老奴算着,翻过年这宫里可热闹咯!”

他知道,温成临盆在即。前两天,阳平阿姊亲自来讨恩典,请他给孩子赐名。阿姊从来偏疼朝阳和崇武姐弟俩,去年做主把温成嫁进梁王府,也是为崇武拉拢胡国公旧部。可叹他这阿姊一世聪明,临老办下这桩糊涂事,委屈了温成那孩子。倘或温成生下崇武的长子,他倒想看看阿姊怎么一碗水端平?

有阳平翁主操持,他很不必担心梁王府那头。桓康呷一口凉茶,稍稍浇息心头的燥火。李氏病歪歪的,贤惠温顺却不大气,到底还是耽误了崇仪。小孟氏能得崇仪的喜欢,他也愿意高看一眼。

“崇安选的媳妇不错,只盼着这一胎能得一个小子。” 说着,忽然又叹了口气。“连氏没福气,好好的孩子保不住。”

聿德殿子嗣艰难的谣言,他一概是驳斥的。可内心里,他不得不承认。景正的底子薄弱,好容易有一个玺儿,也是三灾八难的。

翁守贵低下头,捡着顺耳的说给他听。

“连娘子的福分自然比不上宁王妃,也比不上王上赐婚的苏侧妃。如今皇长孙大安,宁王殿下没了心事,想来不用多久就能再有好消息。”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桓康王一时茅塞顿开,搓着手站起来。他在案头打了个来回,指着一头雾水的翁守贵指尖哆嗦。

“说得不错!正提醒孤王。”他踱着步子自言自语,不知怎地就亢奋起来。当天下午,桓康王从九黎殿点了四名良家女赐予聿德殿。

范琳琅苦笑,连氏哭闹不提,宁王迫于王命夜夜新郎,更是苦不堪言。后来以致于因阳气耗损大病一场,被梁王恭王耻笑,这是后话。

此刻,崇安正感念靖王府雪中送炭,匀拨乳母的情谊。刘硕陪着他在库房转一圈,拾掇出两个半人高的樟木箱子,当天便套了马车,径直送进靖王府。

“王爷还说,小郡主与皇长孙同岁,来日一处玩耍,兄妹才亲香。”刘硕大礼拜过靖王,又郑重地求请给孟侧妃和小郡主当面磕头。皇长孙转危为安,他真心诚意地感激靖王府的恩情。

崇仪没有答应,客气地收下谢礼。

“郡主还小,不懂这些;侧妃眼下身子不便。二哥的心意,孤先代她们母女收下。”

宁王送来的箱子里尽是玩件,陀螺、空竹、走马灯、太平鼓、七巧图应有尽有。崇仪细心地吩咐高斌送去府医处拆验查看过,才送去椒兰苑。二哥也是个妙人,送来的尽是小孩的玩意儿,这是说他把恩情记在臻儿的身上……不过,玉雪才断出喜脉,这两日正被拘在屋里养胎,这些物件恰好给她解乏消遣。

沃雪堂里,孟窅收到宁王的谢礼,果然雀跃欢喜。当即取出带哨铜陀螺,说要耍给臻儿看。她还在孟家时,看堂兄弟们玩过。那时候容哥儿玩得最好,能同时抽起四个响螺。

她就在沃雪堂前的空地上摆开物件,一手把鞭子抽得咻咻作响。宜雨亦步亦趋扶着她,怕她玩得起兴,脚下不稳。徐燕抱着臻儿,一手扶着她软绵绵的脊背,把孩子竖起来,好方便她看清楚廊下的风景。

臻儿蹬着脚,咿呀一声挺起小身子想往上窜,给娘亲助阵。她这两日正学坐,只要有人扶她,就开心地扑棱。

青石板光洁的面上,铜鎏金的陀螺嗡嗡地兜圈。孟窅出手不得章法,不一会儿铜陀螺就摇摆着歪头倒下来,或是转悠着陷进石板间的缝隙里。她的兴致淡下来,囔囔地感慨:

“我堂哥的手法极好,可他为人顶小气,不肯教我们姐妹。”

崇仪一手搂着她的腰身,一手握着她的手甩了个花儿。鞭子啪一声抽在地上,黄澄澄的陀螺被打得飞起来,在地面上跳了两跳,咕噜噜地飞转起来。

高斌带头捧场,得意地回忆。“想当年,宁王还向咱们三爷请教。”

“这个好!”孟窅拍着手笑起来,要不是崇仪护着,她能欢快得蹦起来。“好人儿,你最厉害!教教我吧。等我学会了,再耍给臻儿看。”

她回身捉着他一截袖子,仰面凝望着央求,还不忘搬出臻儿来说话。明礼疼女儿,前阵子臻儿吃了一口胡瑶送来的枇杷,转天他就让庄子里送来两篓筐白玉枇杷。宁王送来的一对金莲花铃铛挂在悠车一端,臻儿总爱伸手去拨弄。有一回被他瞧见,立时三刻就让高斌开库房,取来各色玉铃铛。

崇仪一看她们母女黑葡萄似的眸子,心就软了。他收紧手臂,让玉雪更贴近自己,按耐着心尖的**,低头与她咬耳朵。

“等夜里你也这么唤,不论求什么,我都应你。”

孟窅的两颊噌地烧起来,虚张声势地瞪他一眼,满目水光潋滟。这人愈发无赖了!

崇仪又手把手带着她耍了一回,陀螺悠悠转着,他的目光落在远处。二哥崇安天资不差,只是父王偏疼二哥,大事小事都替他包揽着,养得二哥好逸乐安不识时务。二嫂是个厉害的,可她背后的世家的势力,也却是一把双刃刀,来日若二哥上位,必是尾大不掉受其掣肘。

一走神的功夫,陀螺尖嵌进石板缝里,黄铜击在青石板上,咚一声如鸣钟响磬。崇仪回过神看见孟窅正仰头疑惑地看着自己。

“今儿不玩了,这里施展不开。”说着,叫人先收拾起来。他做什么都臻求尽善。小时候兄弟几个耍陀螺,他腕力不如大哥,为了争一口气,就在夜里瞒着人苦练。鞭子磨破了手心的皮肉,他怕被人看出来,还不敢包扎。可陀螺毕竟只是玩物,玩会了也就丢开一旁去了。

“让人用青砖在院子里铺一片平地,来日孩子们也好放开了玩耍。”崇仪抬手指着东南的角落,那里栽着一片兰草翠色郁郁。兰有三善,国香、幽居、不以无人而不芳。世人夸赞兰香高洁,却不知兰草的芳香源自根部吸食腐叶的养分。譬如二哥崇安,他眼里只有望城浮华繁盛,却看不见高门望族以百姓的血汗供养自身,一点一滴蚕食王朝的根本。

孟窅不知道他的心事,只听了他的安排,也觉得有道理,当即也放开手。崇仪便陪着她回屋,将两箱子玩件一一查看。高斌经手交府医查验时,一早就造册登记过,此时就站在厅堂正中依次朗朗念来。

孟窅又从箱子里挑出一盏秀巧的十二生肖走马灯,叫齐姜挂在臻儿的悠车上方,这样孩子一抬头就能看见。

这一夜,崇仪也不用打掩护了,顺理成章地在西苑睡了个安稳觉。次日醒来,发现孟窅又钻进他的被窝里,他拨开啊她的手,将人放平在软枕上,一番动作也没能把人弄醒。这回有孕,孟窅格外粘人,又时常犯困,有时候说着话,一歪头就睡熟了。

崇仪洗漱罢,看她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低声对齐姜吩咐一番,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他身姿颀长,瞧着瘦削,实则跑马拉弓一样不落,此刻像捧着个瓷娃娃般轻手轻脚的。

“取孤的斗篷来。”天气虽回暖,可园子里水气重。

宜雨张开霜色蒲桃锦素面斗篷,依着崇仪的示意掩在孟窅身上,拉起兜帽虚掩在孟窅面上,不让外头的强光刺伤了她。

孟窅兀自睡个天昏地暗,待一觉醒来,看见头顶绣松青鹤白的顶账时,还一脸的迷蒙。

“来人。”软烟罗外映出齐姜的身影,像是有云雾环绕。她就更迷糊了,她分明记得昨天是在自己的沃雪堂里睡下的,怎么就跑到安和堂来了?

“宜雨呢?我怎么在王爷屋里?”

齐姜用帐钩撩起半幅床帘,见她已经自己坐起身来,便倒来一碗温水,一壁慢慢解释:

“您早上睡得沉,是王爷把您抱过来的。”

孟窅漱了口,递了个疑问的眼神过去。齐姜又替她斟满才回话。去年怀小郡主时,侧妃有血虚晕眩的症状。钱先生支了个偏方,早起时先饮一杯加盐的温水。这回虽说目下一切安稳,齐姜仍旧请教过钱益,吩咐宜雨每日晨间预备着。

“一早上,高总管就带了工匠丈量土地。这会儿咱们小院里正铺石砖,锤子凿子敲得叮当响,王爷怕响动大惊着您,让您先在这边住几天。主子别担心,我把宜雨和徐图留在椒兰苑监工。”

孟窅听她安排得细致,放心地点一点头。

“那边要几天?臻儿住哪里?”安和堂二楼打通了一明二暗,正中架着梅花纸帐,一头是屏风和雕花槅子隔开的净房,另一头博古架上是他常读的书册。如今臻儿的家居摆件不少,跟着臻儿的乳母丫鬟又多,不可能跟进来一道起居。

“乳母刚喂了奶,就在楼下东次间里。”至于孟窅问住多久,她也说不好。

毕竟椒兰苑里原先的花草要移走,土要夯实了,铺上石板后外围一圈还要雕花,再用灌水的木桶在石板上来回滚,确保石板铺得平整,以后打陀螺时才能转得顺溜。王爷的意思是借此机会,再移两株珍珠梅进来,应着主子和小郡主的生辰。听高斌转给徐图的话,两株梅树是预备从孟家移过来的,如此又得与孟家商量,挑一个移栽动土的吉日。这一番劳师动众下来,少说半月要得。不过依她看,侧妃住多久,和院子修多久之间关系并不大。

齐姜的预感没错,下午崇仪回府来,一边更衣一边与孟窅商量。

“回来的路上,高斌提醒了我。你眼下月份还浅,院子里不该动土木。”

孟窅抻平他解下的镶玉腰带,挂在鸡翅木衣架上。有过臻儿的经验,她也听乳母们提过一些,只是一知半解的,听崇仪提起来,只担心对孩子不好。

“那怎么办?叫他们再改回去?”孟窅抱起他解下的大衣服,准备挂在衣架上铺平,手抬了一半,被崇仪拦下了。

“不必,太麻烦。”崇仪随手把衣服甩上去,拉着她坐下。“你和臻儿就在这里住下。”

孟窅心里开了花儿,抿着唇把笑弧掩饰过去,眉头欢喜地舒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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