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姑娘哭得伤心,瘦小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孟窅的心又软了,偏偏童晏华这时候又开口了。
“孟姑娘好大的火气,幸好我们二人不曾得罪,我胆小不经吓呢。”
“是呀,淑妃娘娘的侄女果然好架势。”曹韵婵柔柔弱弱地应声附和,与她一搭一唱。
孟窅确实孩子气,却也不蠢。只听两人一搭一唱的,也管不了杜姑娘可怜不可怜。她暗咬一口银牙,几乎可以想见这两位回头就会把这话传得风风雨雨。淑妃娘娘的侄女仗势欺人,再等杜氏红着眼睛回去被人看见,她的罪名就坐实了。
“我不过就事论事。你们的规矩是好的,不来相劝,反而三番两次挑拨,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过可怜杜家小姐哭得眼睛都肿了,可谁叫人家没有嫡亲姑妈疼爱呢。”童晏华巧舌如簧,红艳艳的小嘴开开合合间把黑白颠倒个干净。
“你?!”孟窅听她还要攀诬姑母,气得脸都白了。“我和杜姑娘的事,偏你来多舌,如今还要编排我姑母。”
“呵,孟姑娘还不让人说话了?杜姑娘怕你,我童晏华可不怕。” 在场的数她个子修长,还喜欢扬起下颌说话。
“你和她较什么真儿?你几时见蒹葭殿派人来请她。淑妃娘娘忙着呢!哪里来的闲工夫,管那些不知隔开几房的亲?”借着劝架的阴头,曹韵婵又狠狠把孟窅折辱一番。曹家是武将出身,在童大将军麾下效命。曹韵婵从小捧着童晏华,对她惟命是从。她父亲如今是四品的司马,比孟窅的父亲官大,可孟窅仗着是淑妃的亲戚,和温成县主住在一个院子。管事姑姑事事都先紧着那边院子,她早就看孟窅不顺眼。此刻有童晏华替她出头,她更是有恃无恐。
“姐姐们别生气,都是我的不是。” 眼看着硝烟味越来越浓,杜姑娘顾不上哭了。
孟窅被两人连珠炮似的接连攻击,气得发抖,一双手紧攥着,指节都发白了。二房的姑娘少,堂姐孟宁年长她四岁,从来不和她说一句重话。长大后跟着母亲出席各家府邸交际,她认识了胡瑶,也只和她一个要好。从来都是和和睦睦的,哪里像童氏一字一句夹枪带棒,怎么难听怎么说。
宜雨扶着她,清楚地感受到孟窅颤抖的拳头,愈发用力抱紧她的臂弯,用只有孟窅听得见的声音,低声劝她:“小姐消消气。她们故意激您生气。”
孟窅气愤童氏颠倒是非,也恼恨自己冲动。归根究底,但凡她少理会童氏的挑拨,或像阿琢那样不在无谓的口舌上多做争辩,就不会授人以柄,还连累姑母的名声。小姑娘一时面皮涨得通红,眼里火辣辣的疼,又要死命咬着,不肯在恶人面前显出颓势。
“淑妃娘娘见不见谁,不劳曹童姑娘费心。我和杜小姐之间的事,更不需要二位指教。”她硬撑着一股气,胸腔闷得生疼,也把下巴尖儿高高扬起。又睇一眼中间焦灼不安的杜氏,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叫屈。
“你也别哭了,好像是我欺负你似的。”
杜氏眼里一亮,果然依言捉着袖子胡乱抹去湿漉漉的泪痕,歉疚地看着孟窅。
“方才是我不懂事,还请姐姐包涵……谢谢姐姐……”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童晏华占着上风,怎么会让杜氏息事宁人。眼见着孟窅的神色虽然僵硬,说的话却没有刚才的尖锐,她还想再添一把火。
“杜妹妹的出身,如何与孟姑娘相提并论,可不是吓哭了。”
“孟姑娘何苦咄咄逼人。”两人默契地定论,势要坐实孟窅仗势欺人的行径。
孟窅咬着唇上的软肉,打定主意不再让她二人如意,倔强地不说话。
童晏华还要说话,被曹韵婵轻轻拉住,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草黄色的身影从后方竹林里走过来,内侍省的窄袖圆领袍上绣的是六品鸂鶒。童晏华谨惕地看着来人,示意曹韵婵不要惊慌。
“时候不早了,请姑娘们回别院。”来人一张清秀的圆脸,说话不疾不徐,若不是一身内侍局的袍子,还以为是哪家童生。他好声好气相劝:“此地与御苑相去不远,说不得就有贵人们路经。姑娘们都是待诏之身,被人看见在别院外争执,恐怕不妙。”
“公公莫要误会,我和童姐姐是一片好心。”曹韵婵脱口辩解,但她聪明地不颠婆说是孟窅和杜氏,只是一双细长的凤眼总往孟窅身上瞟。
那内侍叠手端着肩,摇摇头。“姑娘们的话,奴才刚才都听见了。”
孟窅不觉来了底气,脊背挺得笔直,两只眼睛盯着童晏华一眨不眨。
童晏华眉头微拧,拉住还要说话的曹韵婵。她想要给孟窅难堪,却没想搭上自己的名声前程。这内侍若不偏不倚,她和韵婵也脱不得身;万一他要卖淑妃的面子,她们俩更是得不偿失。当下偃旗息鼓,恨恨地看一眼孟窅。
“枉费我和韵婵一片好心,罢了。”临走还要埋怨孟窅不识好人心,又冲那内侍点点头,这才施施然转身离去。
曹韵婵一贯以她马首是瞻,得意地瞥了孟窅一眼,追着她的步伐也走了。
那内侍看着两人离开,冲孟窅一礼后也沿着来路折回。
“姐姐……”杜姑娘惴惴地看孟窅的脸色。竹林俨然成了是非之地,谁也不想多留。她悄悄往后倒退着挪步子,孟窅仿佛兀自怔忡着,没什么反应。她埋下头,也匆匆离开了。
孟窅看着童氏带着曹氏走了,面善的小内侍向她行礼时,她想着该道一声谢,还有杜氏……她不是不想动,只是方才起全靠一股心气支撑,仿佛一开口,所有的力气都会从嘴里逃走。
宜雨心疼的掰开她紧握的拳头,掌心里成对的月牙印又深又红。
“还好,还好……小姐疼吗?”说着鼻头漫上酸楚,恨不得替孟窅去痛。
四下里没有外人,孟窅卸下虚张声势的坚强,眼圈迅速红了起来,偏偏咬着唇不叫眼泪掉下来,用手背胡乱一抹,深深吸一口气还要硬撑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我没哭。”松懈后的肩头隐隐酸痛,她反手拉着宜雨严肃地说,说给自己听。“我才不哭,不输给小人。”
宜雨恨自己嘴笨,挽着她轻声细气安慰她:“小姐的手都冻住了,咱们回屋吧。”
孟窅主仆走后,郁郁葱葱的紫斑凤眼竹后露出一对人影来,其中一个正是刚才已离开的圆脸小内侍,另一个拢着石青云锦绲狐狸毛边的斗篷,一派从容淡泊。
久久才听见那男子开口,似远山烟岚,清幽而湿润。“我先往宣明殿,你把事情经过说于管事再跟来。”
“诺。”
竹林风波后,有关孟窅骄横跋扈的传言迅速席卷过长香别院各屋。且不说,蒹葭殿有何动静,孟窅在屋里躲着人大哭一场。等胡瑶听到风声,移步到她屋里时,孟窅顶着一双核桃似的眼睛,看见她走进屋来,先是羞赧地抬袖掩面。
“我知道丑,你不许笑我。”宜雨说要用煮熟的鸡蛋给她推揉,她不肯。外头风言风语的,别院里的眼睛都盯着她呢!这时候去讨鸡蛋来,大家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她呢!
胡瑶长她两岁,这两年正抽条,一副大姐姐的气度。她拨开孟窅的手,就看见一双红红地眼儿。她蹙着一对柳叶眉,拍掉孟窅还想揉眼的小手,恨铁不成钢地嗔骂:
“你还怕我笑嘛?!”训完话,到底心疼她受委屈,挨着她坐下,问起当时的情况。
孟窅嫌丢人不肯说,胡瑶照旧从宜雨嘴里知道了经过。只冷笑一声,把荼白叫到跟前说话:“你走一趟,替我问管事姑姑。斗乱口舌是过,栽赃陷害是过,轻听人言以讹传讹过当如何?白月城什么时候成了长舌妇云集的市井街头了?”
荼白领命,气势昂扬地走出房门。傍晚领膳的时候,院子里跪着一排小宫女,荼白指着人叫宜雨看。
“顾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不等我把县主的话说完,她就懂了。这几个就是爱嚼舌根,道听途说、信口雌黄,被顾嬷嬷抓个现行,罚她们在这里思过。”
次日,教习如期而至,众人不敢懈怠,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关心真假不知的谣言。期间,蒹葭殿没有派人过来,孟窅猜不透姑母的意思,暗里喜忧参半。她怕姑母听信传言而厌弃她,胡瑶倒是劝她,淑妃事务缠身,不会理会这些小事。
又过了两日,长香别院出了一桩大事,再没人想得起竹林一事。事后,孟窅暗自庆幸还好她没再理会童晏华,否则说不得又要卷入一场是非里。
却是那日教习过后,曹韵婵专程在廊下守候孟窅。
“前两日,童姐姐和我与孟姑娘有些误会。不打不相识,孟姑娘不会还记恨我们吧?”说着,熟稔地伸手要挽孟窅的臂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孟窅直觉地避开她的手,与她保持距离。
曹韵婵脸上精致的笑迅速垮塌了,委屈地央求孟窅。“孟姑娘果然还误会我们。”又强作笑颜道:“童姐姐就是怕这个,要我请孟姑娘去湖边,咱们仨好好把话说开了,以后才没有嫌隙。孟姑娘可愿给这个面子?”
“只要你们以后别搬弄是非,过去的事情我也不会再提。”孟窅不信童晏华能幡然悔悟,若真有心,何必托曹韵婵出面。孟窅回头看见胡瑶从屋里走出来,立时抛下曹韵婵。“我和温成县主有约在先,不能过去。童姑娘若有心,什么时候来我屋里说一声就行。”